第三百五十五章 宰了他
    范阳平卢没有分家的时候,大家在一口锅里吃饭,分家之后,平卢吃不饱了。

    不过安禄山也是真厉害,他竟然维持的很不错,既保障了麾下将领的基本薪资,还能维持送往长安的贿赂,不过他也知道,这不是长久之计,资金链随时随地都可能出问题。

    裴宽在压制他,拖延和扣押粮饷,就是防止平卢地区主动挑起战事,让他们只有被动防守的份,等到平卢扛不住了,范阳再出面摆平,那么他就有机会在长安某些官员的帮助下,拿回平卢的控制权。

    范阳和平卢这两个地方,怎么看都没办法分家。

    平卢镇的任务,是镇抚室韦、靺鞨,统辖平卢军、卢龙军、榆关守捉、安东都护府,管兵三万七千五百人,大唐东北边境,几乎被平卢全给挡住了。

    而范阳的任务,也是防御奚和契丹,职责完全重合,却被平卢给挡在里面。

    藩镇的正常收入是赋税,额外收入是战争,类似于工资和奖金,工资几乎没有上升空间,但是奖金有啊。

    所以不单单是范阳,其它藩镇也非常喜欢挑起战争,靠此发财,当然,指的是小规模,像李琩在河西与吐蕃打的那场,大家还是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的。

    分家之后,战争这种事情,几乎与范阳无缘了,断了人家的额外收入,那么裴宽对平卢的觊觎,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存在的。

    因为他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安禄山赚军功,不停的得到朝廷的赏识。

    安禄山在右相府一直待到半夜,这才返回了他们提前订好的客栈。

    “不危去了隋王府?隋王怎么说?”屋子内,三十多个人拥挤在一起,或坐或站,姿势各异,将安禄山围绕在其中。

    一个大胖子,眼下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面,却一点也不被违和。

    高尚道:“隋王没有明说,但是他话中的意思,与我们猜测的一样,朝廷应该是要借此机会,动一动裴节帅了。”

    严庄双手抱肩,靠在墙上,朝安禄山道:

    “右相怎么说?”

    安禄山沉吟片刻:“他希望我设法争取,他会从旁协助,我心里有点胆怯啊,范阳不比平卢,我义父如此人物,方能镇抚范阳,我一介胡儿,何德何能啊?”

    这就是安禄山的牛逼之处,吃水不忘挖井人,他对张守珪必须是非常尊敬的,因为在河北,张守珪的心腹特别多,这个人在范阳干了六年,是范阳在任时间最久的节度使。

    他的下一任王斛斯,以及现任裴宽,在范阳的影响力都远远比不上他,安禄山在这里吃得开,也是因为他是张守珪的干儿子。

    前锋兵马使田承嗣道:

    “范阳平卢本一家,兄弟分家,也没有克扣弟弟的,如今裴宽屡屡钳制我们,这日子没法过了,如今右相既然有意,我等当尽力争取。”

    他是安东都护府副都护田守义的儿子,安东都护府也在平卢的辖区之内,自然是跟着安禄山一块受罪了。

    他们老田家在历史上,就是河北藩镇割据时代,河朔三镇之一的魏博地区的带头大哥,好几代人世袭魏博节度使。

    义子李归仁也道:

    “如今国之大事,尽在右相一人之手,忠嗣、韦坚或贬或死,右相之力也,今有右相相助,何愁大事不成?”

    族侄安守忠道:“此番若是失败,回到平卢,我们会越来越艰难,裴宽不会放过我们。”

    如今安禄山的手下,都是一帮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崽子,年轻人嘛,胆子最大,尤其还是军方出身,汉胡混杂,干大事的BUFF几乎叠满了。

    面对众人的劝说,安禄山沉吟片刻,看向严庄道:

    “你去一趟吏部尚书严老家里,负责游说。”

    随后,他又看向高尚:“你去国宝郎那里,痛陈利害,他对河北感情最深,务必让国宝郎知晓,我坐镇范阳,比裴宽只强不弱。”

    说罢,他看向心腹谋士张通儒:“虢国夫人那里,就交给你了,右相与隋王,我自己来。”

    众人纷纷激动应诺。

    接着,安禄山脸色阴沉的看向他的儿子,沉声道:

    “你最近多外出走动,结交权贵,该送多少钱,找骆谷支取,记住,我平卢的家底,今次要全都送出去,一点不剩。”

    安仁行强颜一笑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实际上,他非常不擅长社交,但是他不明白他爹为什么总是交给他这种差事。

    其实很简单,因为他是个老实人,权贵最喜欢的就是老实人,你笨,你傻,你呆,不要紧,就怕你精明。

    而安仁行负责社交,会给人一种假象:安禄山是不是也是个实诚人呢?毕竟子类父嘛

    李琩很久之前就知道,卢奂一直在收受来自安禄山的礼物,虽然他自己没花,都支援给了河北的士子。

    但是吃人的嘴短,用人的手软,如果安禄山有事托付,卢奂多少也会意思意思。

    但是这个意思,有个尺度,如果安禄山是请卢奂支持他出任范阳节度使,卢奂只会呸他一脸。

    高尚很明白这个道理,所以他不会在卢奂面前提及任何关于节度使的事情。

    但是他想要见到卢奂这个级别的人,没有人引荐也是不可能的,于是他求到了郭淑头上。

    他不敢求李琩帮忙,因为他这么卖力给安禄山做事,在李琩面前是张不开嘴的,李琩是他的恩主,他不会忘,但是他也想往上爬啊,当下能给他提供台阶的,不是李琩,而是安禄山。

    郭淑也没有多想,写了一封帖子,派人送往卢宅,收到回应之后,高尚便拜别郭淑,独自前往卢奂家里。

    其实卢奂对高尚这个人,是看不起的,非常的不喜欢,原因非常多,因为这个人从一介布衣走到今天,攀附的贵人太多了。

    令狐潮、李齐物、吕令皓、吴怀实、高力士、隋王。

    这样的人,志向远大,城府深沉,诡计多端,能屈能伸,绝非寻常之辈。

    是的,卢奂这样的顶级大臣,不喜欢跟精明人打交道。

    等了足足两个时辰,高尚才终于见到对方,而卢奂刚刚洗漱更衣,一身便装在客厅内坐下后,道:

    “你去河北多久了?”

    高尚道:“卑职的任命,还是国宝郎当时亲自批的,有大半年了。”

    卢奂点了点头:“你想见我,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高尚恭敬道:“自然是向国宝郎陈述河北事宜,您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家乡了,河北当下,比之从前还是变化很大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说说看,怎么个变化,”卢奂确实被勾起兴趣了,如果对方只是跟他聊河北的事情,他还是很有耐心听一听的。

    古代很奇怪,即使你爹在长安,你出生在长安,但是你爹还是会将你送去老家抚养,直至成年,就好像只有家乡的土地才养人,家乡的宅子才是家。

    卢奂就是这样,生在长安,却是长在范阳祖宅,十四岁之后才返回长安。

    他们这一支姓卢的,其实从他爷爷那一代因为做官问题已经迁徙至河南滑县,卢怀慎死后,就是埋在了河南,他们家已经是小宗了。

    但是卢奂小时候,却不是在河南长大,而是河北,因为这里有他们家的产业,做为嫡长子,他得清楚,哪片山哪片地,是他们家的。

    尤其是他爷爷的哥哥那一房已经绝后了,所以河北现在等于还有一大片产业被卢奂给继承了。

    家产都在河北,他能不关心吗?

    而高尚将自己在河北的所见所闻,一点都不添假的述说了出来,卢奂听的越发皱眉。

    高尚不敢说假话,在卢奂面前撒谎,那是自找没趣,人家随便一打听就能证实。

    但是呢,河北当下虽然非常混乱,但肯定影响不到卢奂在河北的产业,所以他对那边的情况并不清楚,怎么说呢,富贵人不知人间疾苦。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,河北当下避役成风,逃户愈增,范阳今年的租赋,较之去年,应有极大减少才对?”卢奂皱眉道。

    高尚点头道:

    “李使君清淤运河,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国之工程,但是引发的问题却非常之大,范阳受到的影响一点不比河北以南差多少,平卢节帅府做过预估,至少要减三成。”

    卢奂顿时皱眉,不对呀,这么大的问题,裴宽没有说啊,他不是还奏请调拨一成赋税支援李齐物吗?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?”卢奂皱眉道。

    高尚道:“范阳之地方官很多出自张节帅麾下,与我们安帅交好,平卢与范阳本为一家,亲密无间,我们自然是知晓的。”

    卢奂双目一眯,陷入沉默。

    他不是在想河北赋税的问题,而是在琢磨,这个高尚吊了他半天,终于有点引入正题了。

    看样子,要做最坏的打算了,如果范阳赋税真的减少,李林甫更有理由拿下裴宽,那么诛杀安禄山,就要开始提前做准备了。

    范阳本来就是汉胡混杂,若是让一个胡子当了节度使,那还了得?

    卢奂沉默半晌,看向高尚道:

    “你继续说。”

    高尚还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家看的透透的,反倒将一些如何改善和治理河北当下情况的方法讲述出来,以期获得卢奂认可,让卢奂认为,安禄山上去,会一改当下的颓势,让河北变的越来越好。

    殊不知,在卢奂这里,胡子不能主政范阳,这是原则问题,你就是再能赚钱,也不能将范阳交给一个胡子。

    范阳可不是安西和北庭

    年底了,范阳来的那帮人,也已经住进新丰驿了。

    李琩多次派人探视过杜鸿渐,对方跟他那时候的情况差不多,都是屁股上的伤,说明陈玄礼这个S,B还是有点分寸的,屁股受伤影响日常活动,但没有后遗症。

    而李琩在得知高尚见过卢奂之后,一直想找机会见见卢奂,这不巧了嘛,卢奂也一直在想办法找他。

    “可算是见到你了,怎么跑这边来了?”皇城中书省外,李琩围着一个火炉正在吃饭。

    一直以来,他都认为左卫的伙食不咋地,是因为经费不够,但是他将经费涨起来之后,还是不咋地,那时候他才明白,问题出在厨子身上。

    一打听,中书省的厨子原来是从殿中省尚食局出来的,尚食局是管皇帝及六宫嫔妃用餐,李琩管不了,他只能从光禄寺珍馐署调来俩厨子改善左卫伙食,目前正在试用期,还看不出火候。

    这是晚饭,按人头报数的,卢奂没有,但是他看到李琩正在吃,也馋了,让中书省的官吏也给他弄一份。

    两人就这么大冬天的围着火炉,边吃边聊。

    “今冬又是无雪无雨,唉”卢奂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:

    “司农寺得各道奏闻,今年雨雪之阙还是不容乐观,以北方为甚,这样的年景若是持续,财政不堪负担啊。”

    李琩点头道:“尤以河北为重?”

    卢奂哈哈一笑: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,北方耕田河北最广,受影响最大的自然是河北,你的幕僚找过我,他跟我说范阳今年的租赋不容乐观,但是户部这边,没有收到来自范阳的呈报。”

    李琩笑道:“你觉得,他是在骗你吗?”

    “骗我?”卢奂忍不住笑道:

    “我借他个胆。”

    铨选四贵之一,你糊弄他,纯属找死,因为他可以让你终生禁止入仕。

    李琩吸溜着粥道:“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咱们先不谈这个,”卢奂沉声道:

    “万一,我是说万一安禄山被任命为范阳节度使,我这边出人,你帮着打掩护,宰了他!”

    李琩顿时笑道:“你可真够直白的,对裴宽没信心了?”

    卢奂叹息道:“没办法,当今的形势,认钱不认人啊,万一裴宽真交不上钱来,我们也够呛能保得住,不过我们还是会尽力去保,与你之间叫做君子之争,胜负各凭本事,但是安禄山,绝对不能执掌范阳,你不了解粟特人,他们利字当头,没有大义的。”

    李琩擦了擦嘴:“我考虑一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