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人笑的时候,一般都会捂着嘴,避免露出牙齿,因为古代大部分人的牙齿,不好看。
男人笑的时候,只有一种情况会捂着嘴,那就是幸灾乐祸。
整个长安,当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捂嘴偷笑,笑话谁,太子呗。
从魏晋南北朝开始,随着鲜卑族的融入,使得女性地位被大大提升,发展至武则天,接近顶峰,所以“和离”这种事情,就是从唐朝开始的。
《唐律·户婚》记载: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(问罪),由男方签字出放妻书,也叫和离书,女方签字之后,便具备法律效力,也被称为两愿离婚。
在大唐,娶老婆同样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,因为彩礼嘛,所以和离大多发生在不缺彩礼的人身上,也就是说,人家和离之后,还能娶得起第二个。
这样的人娶妻,妻子那边也必然是财力雄厚的,所以你不敢休,但日子又过不下去了,因此产生了“和离”这种比较超前的婚姻形态。
但是不管怎么说,夫妻恩爱,伉俪情深,依然是被人们所推崇的,和离本来就会被人笑话,尤其是太子和离,你可真是顺应时代啊。
这件事情,对李唐宗室来说,都是极大的污点,但凡姓李的,眼下多少会埋怨太子做的太过火了,你带个什么头不好,带了个这个头?
接下来,首当其冲的就是韦家了,可谓颜面丢尽,奇耻大辱。
所以韦家宗老联名上奏,希望太子给个说法,我们家的闺女到底犯了什么错?你要跟她和离?
她是品行不端?还是不孝不仁?还是大逆不道?还是没有给你生个儿子?
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啊?
这种对峙,与政治无关,完全是世俗人伦,李隆基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,甚至还得安抚。
李林甫、李适之、高力士三个人,每天都在帮着圣人应付韦家的人,没办法,和离看似双方自愿,实则还是带着点休妻的成分。
老韦家也不是不讲道理,事情已成定局,我们也不会勉强,你看不上我们,我们还看不上你呢,但是你得给我们个说法,不然以后别人效仿,如何是好?
为什么他们这么在意呢?因为太子是储君,太子带头不要韦家的女人,你将来当了皇帝,其他人是不是也不要我们韦家的闺女了?
韦家的一帮老头,眼下就坐在十王宅的南坊门,他们想进去,曹日昇不让进。
而偃月堂,韦家在职的几十名高官,眼下都在,堂内闹哄哄的,一个个的义愤填膺,逼迫李林甫去觐见圣人,修改诏书。
“圣人绝对不是这个意思,你们中书省不能这么干,”尚书右丞,刑礼房朝集使韦济说道:
“这份诏书措辞不当,任谁看上去,都是太子妃的过错,太子的过错你们倒是推得一干二净,我说右相,凡事都要讲个道理,这封诏书,我们不接受。”
中书侍郎韦陟也是沉声道:
“韦坚犯的错,那是他自己的事情,我们遵照圣人的意思,国法之后还有家规处置,但是你们这么对待太子妃,难堵悠悠之口,太子妃做错什么了?我大唐谁不知道太子妃贤淑有德,温良至孝,如今毫无缘由便被扫地出门,实为我宗族奇耻大辱,要么改诏书,要么让太子把话说清楚。”
看着这样的场面,李林甫心里得意的笑啊
千算万算,他也没算到太子竟然一记大招砍在自己身上,我也真是省事了。
诏书的事情,中书省已经拟好了,还没有昭告天下,其中内容,肯定是避重就轻了,毕竟李林甫不可能将太子说的一无是处,那是在打圣人的脸。
虽然圣人交代,是太子擅自做主,但是皇室颜面不容玷污,所以错肯定不能是太子,必须也只能是太子妃。
“改不了,”暂时兼任宗正卿的褒信王李璆皱眉道:
“你们别在这里嚷嚷,有能耐,去兴庆宫嚷嚷去,诏书还能改?老夫活了这么久,还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。”
老李家要维护自己的颜面,老韦家不同意,所以这次和离,已经上升到了两个家族的争执。
少卿嗣岐王李珍温和的劝解道:
“谁对谁错,那是太子和太子妃的事情,是人家的家事,我们不能掺和,各中真相,你们不知道,我们也不知道,你们非要要个说法,我也只能说,我们没有说法给你们。”
“欺人太甚,”大理寺丞韦坚素拍案而起:
“大唐开国至今,还没有见过这么荒唐的事情,纵观史书亦无此例,圣人不知情的情况下,太子擅自做主,这是违背父命。”
嗣郑王,右卫大将军李希言起身骂道:
“太子是签了放妻书,但也没有逼迫太子妃去签,她既然签了,那就是自愿,两情相愿的事情,你们揪着不放,想干什么?还修改诏书,你算老几,你改诏书?”
九寺五监之首,太常卿韦縚起身道:
“韦坚犯事,太子急于切割,竟做出这等荒谬之事,如今将过错尽皆加诸于储妃之身,呵呵你们要脸,我们就不要脸了?”
堂内吵得不可开交,这是就事论事,大家因为这件事吵得脸红脖子粗,并不影响探讨公事的时候和颜悦色。
一码归一码嘛。
李适之几次给李林甫使眼色,希望其控制一下局面,但是李林甫肯定不干,他巴不得韦家抛弃太子,转投李琩。
毕竟李琩家里,还有一个大宗出身的韦家女人呢。
至于李适之,他也不想插嘴,因为大家都上头了,他开口,只能维护太子,势必会被韦家针对,如果人家骂的太难听了,他这个左相威严受损,更要比李林甫矮一头了。
面子,面子比什么都大
韦妮儿的产期,是在九月份,但是眼下距离九月已经没几天了。
她的肚子已经有了动静,眼下还不知道太子妃已经成了一个庶人,外面的消息,王府默认是对她屏蔽的,以免影响生产。
盖擎的妻子卢氏生过三个女儿,有生产经验,加上宫里派来的,韦家派来的,一帮子人在伺候着韦妮儿,就等她羊水破了。
“你希望我这次是个儿子,还是女儿呢?”李琩与盖擎在客厅谈话道。
盖擎笑了笑:“自然希望隋王喜得贵女,而我呢,来个儿子。”
“实诚,”李琩哈哈一笑,道:
“这次事情闹的太大,我得收敛着点,这几日已经不去点卯了,就怕被人撞见,很多人都觉得,是我将太子逼到了这个份上,但是和离,跟我可没有一点关系。”
“匪夷所思,简直匪夷所思,”盖擎唏嘘道:
“眼下整个长安都在议论这件事,偃月堂那边都已经吵翻天了,韦坚是自作孽,但是太子妃是无辜的,颍川郡王没了嫡母,少阳院传承无序啊。”
在所有人看来,太子的继承人只能是颍川郡王李僴,因为这是嫡长,而被太子看好的庶长子李俶,母亲只是一个宫女,这样的出身,不被大家族所认可,宗室都不能接受。
历史上,如果没有韦坚出事以及韦妃和离这回事,再加上安史之乱,那么李俶同志,也就是唐代宗李豫,很大可能是无法继位的。
当然了,历史没有如果。
“韦坚后天离京?”李琩问道。
盖擎点了点头:“他还好点,至于他那几个兄弟,判流放岭南,一旦走了,肯定是回不来了。”
北方人被扔去了最南方,首先就是水土不服,加上当下的岭南没怎么被开发,各种条件都非常恶劣,不是土生土长的,在那边很难生存。
武则天时期,大量李唐宗室被流放岭南,李显继位之后,下令召回,但是回来的并不多,大部分都死在那边了。
所以只要被判流放岭南,基本和死刑没啥区别。
“韦坚只怕会更惨,”李琩喃喃道:
“右相是不会让他安安稳稳去做缙云太守的,说不定人在半路,另一道任命就下来了,也许是河西陇右,也许是剑南,总之,会来回折腾他,直到折腾死。”
对付外贬官员,这一招在大唐一点都不新鲜。
古代嘛,什么地方最安全,你熟悉的地方,什么地方不安全,肯定是不熟悉的地方。
天南海北来回折腾你,单是随时变换的气候,就能折腾死你。
李林甫是不会让韦坚舒服活着的,但也不会下死手,那么这样的方式便是最合适的,你自己在路上患病死的,跟我没关系哈。
“隋王认为,这件事最终会怎么收场?”盖擎问道。
李琩耸了耸肩:
“只能是不了了之,这是个死结,谁也不会让步,宗室肯定不允许韦家冒犯太子,闹一阵子也就过去了,我最近也不能见任何韦家的人,免得别人说三道四,那个李泌,确定是往终南山去了?”
盖擎点了点头:“照你的吩咐,我一直都派人盯着,确实去了终南山。”
李琩沉吟片刻后,道:
“不准此人再跨进长安一步,除了长安,他去哪都行,否则想个法子处理掉。”
盖擎虽然不了解,李琩为什么这么看重李泌,但还是答应道:
“隋王放心,他敢迈进长安一步,就是他的死期。”
尊严,古代贵族集团将尊严看的比天都大,这就是为什么,这一次韦家的抵触情绪会这么大。
即使在后世,你闺女跟人离婚,返回娘家居住,街坊邻居也会议论纷纷,在私下里胡乱猜测:咦?她为什么离婚了?是不是外面有人了?被人家给赶出来了?
总之,这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。
道德总是与法治联系在一起,而道德在前面。
高门大阀,未必将法律太当回事,但是道德却看得很重,我违法不要紧,不能违反家规,我丢人不要紧,不能丢了品德。
韦妃和离,一顶失德的帽子,必然扣在了韦家的头上。
韦坚的愤怒,像是熊熊之火已经将他彻底吞噬,对于一个将兄弟姐妹看得比自己命更重要的人,他无法接受妹妹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少阳院。
他恨不得将李亨撕成碎片。
在他被贬谪的第一时间,宗长韦陟其实私下里已经跟他有一次悄悄的会面,那就是保大保小。
历史上韦坚全族被诛,是因为与皇甫惟明密谋造反,所以兄弟几个包括儿子全部被赐死,但是这一次,可没有那么严重。
圣人的旨意上,可没有说牵连家族的,兄弟几个被流放,完全是李林甫的株连手段,韦家这边不会眼睁睁看着韦坚这一房完蛋。
首先,韦坚的长子韦谅并没有获罪,再者,朝廷上反对株连的声音非常大,韦陟身在中书省,心知事情还有转圜余地。
换句话说,韦陟的意思是,韦坚低个头认个错,顶了全部的罪过,韦陟这边会设法周旋,保住他的那些兄弟们。
韦坚完全赞成,他很清楚,李林甫顾忌的只是他一个人而已,对他弟弟们的杀心没有那么重,况且,事实上罪过确实只在他一人身上。
弟弟们没事,才能继续守护妹妹。
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,赶尽杀绝的不是李林甫,而是李亨。
不单单是他,整个长安都没有想到,他能将太子妃也牵连下来。
他觉得自己愧对自己的妹妹,愧对自己的兄弟们,瞎了眼,才会一心一意去辅佐一个白眼狼。
因此,他用了两天的时间,写下了一封请罪奏疏,将所有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,并且给太子送上了一记杀招。
“韦京尹,不韦郎,这样的奏疏,我是万万不敢呈上去的,我另外找个人,你看如何?”
杨钊已经彻底懵逼了,做为负责看守韦宅的第一责任人,当他看到韦坚这份多达三十余副卷轴的奏疏后,差点吓傻了。
里面大多数的内容,其实都符合认罪流程,但其中有一条,一旦捅出去,那可就是要变天了。
韦坚陈奏,太子与王忠嗣密谋,于圣人移驾华清宫之机,设伏谋逆,事后将罪名推给隋王。
杨钊是个顶级狡猾的人,虽然他被派来这里,是因为圣人的信任,所见所闻都会如实奏报,但是这样的奏疏,他不敢亲自经手。
否则事情若是捅出来,太子党一旦归咎于他,哪怕沾上一点,他也扛不住啊。
所以他要以一个旁观者,来度过这场骇人听闻的风波。
韦坚无所谓的呵呵一笑:“随你的便,但你最好让中书省的人来,别人,圣人信不过。”
“明白,”杨钊点了点头:
“我这就去,奏疏你先收好。”
说罢,杨钊握着刀柄三步并作两步,飞一般的去了。
韦坚返回内院,悄悄的来到妹妹的居所,进入安静的庭院之后,他站在门口,没有敢进去。
他想不通啊,这么仁厚善良的妹妹,怎么有人会忍心抛弃?
如今的他,已经不再关心自己的弟弟了,因为他知道,自己的认罪奏疏只要被送上去,弟弟们会被全部赦免,原因很简单,太子妃都没了,圣人不会赶尽杀绝的。
他闭着眼睛,聆听着屋里的动静,希望从一丝一毫的响声中,判断妹妹当下的心情。
“无颜面对”这四个字,究竟包含了多少悲伤,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,才能够体会。
随着时间渐渐过去,他没有听到里面有任何声音,突然间,他猛地睁开眼睛,推开房门。
只见屋子中央,妹妹安好的端坐在那里,温柔恬静,像极了荷塘上无暇的莲花。
没事就好韦坚吓坏了,他以为妹妹此番受尽耻辱,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。
韦静照转过脸来,眯着眼望着门外刺目的光线,以及那道熟悉的身影,随即低下头去,喃喃道:
“都是我的错,是我没能救得阿兄。”
韦坚嘴唇一颤,强忍着哭的冲动,狠狠的吸了一口气,倚在门框上,淡淡笑道:
“事已至此,我韦坚没什么好说的,技不如人,输了就是输了,但是李亨这么对你,我不会饶了他。”
“算了,一切都过去了,”韦静照幽幽一叹:
“我已下定决心,跟着阿兄一起去缙云,你在哪里,家就在哪里。”
韦坚双目一红,迅速转过身去,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,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。
昨日还是荣华富贵,今日便已经是阶下之囚,转换之快,让人难以预料。
都是我自找的啊
他将今日的局面,大部分归咎于自己的身上,而另外一部分,则是李亨,因为没有李亨的央求,他不会这么急的往上爬。
只要按部就班,他将来的成就不会低的。
父亲韦元珪,是睿宗皇帝的宠臣,老丈人楚国公姜皎虽然因为一时嘴快被圣人给办了,但死后的名声,圣人还是给予了厚待。
姐姐薛王妃,妹妹太子妃,只要他不胡来,何至于此
李亨这个王八蛋,鸟尽弓藏,过河拆桥,老子这一次,死也要恶心你一回。
韦坚什么都没有再说,缓缓将屋门关上,返回了自己的宅院,分别给自己的兄弟姐妹留下一封信之后,悬梁自尽。
你在哪里,家就在哪里,那么我死在这里,你就不用跟着我去缙云受罪了。
近年以来,朝堂上风头最劲的一位后起之秀,最终选择自己了结自己。
政治斗争,很多时候都是你死我亡的结局。
韦坚选择用自己的死,将所有的罪名扛过去,以此保全家族。
当杨钊领着萧华抵达韦宅的时候,这里已经是哭声一片了。
萧华瞬间失色,疾步赶往后院。
“子金啊子金,何故于此啊?”
当萧华看到韦坚的尸体被摆放在后堂中央的时候,也是悲愤的喊出声来。
级别这么高的一个官员,几日光景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,同朝为官如同乘一船,萧华的内心也是说不出悲凉。
你还年轻啊,圣人也只是贬谪而已,你这是何必呢?
“奏疏呢?奏疏呢?”杨钊现在关心的只有奏疏。
当韦府的下人将奏疏全数交给杨钊之后,萧华无奈的叹息一声,带人立即进宫。
“圣人,圣人,万勿动气,千万不要伤了圣体啊,”
李隆基看到一半,脚下一个不稳,差点栽倒在地上,高力士赶忙上前托着,抚着李隆基胸口道:
“您这是怎么了?”
急怒攻心,两行鼻血从李隆基的鼻腔里面流出,黎敬仁疯了一般的跑出去找太医。
“畜畜生畜生”
李隆基气的说话都已经在咬舌头了,只觉腹腔内憋着一股气,却怎么都呼不出来,上身颤抖着,被高力士扶回了座位。
眼下除了杨钊,没有人知道奏疏的内容,萧华也不知道,因为他没看,杨钊也没跟他说。
所以眼下,萧华下意识的看向杨钊,低声道: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
高力士、吴怀实、陈玄礼、章令信,同时看向杨钊。
杨钊浑身颤抖,不敢说话,他实在是吓坏了。
“回话!上面到底写了什么?”高力士厉声问道。
杨钊身子一颤,赶忙道:
“韦韦坚陈奏,太子与大将军密谋造反,于骊山设伏,以图谋逆。”
“你放屁!”高力士赶忙走过来,拿起奏疏就看,看到一半,一把扔在地上,回到李隆基身边道:
“绝对不可能,圣人千万不要中了韦坚的奸计,他这是要害太子啊。”
“你给朕滚!”李隆基表情狰狞的一把甩开高力士,指着对方道:
“胳膊肘往外拐,好你个奴婢,滚!现在就滚!朕不想再看到你。”
吴怀实等人瞬间懵逼了,扑通扑通纷纷跪下,连求情都不敢了。
“大家啊这完全就是韦坚构陷,”高力士不停的磕头哭诉:
“太子万万不会有这样的心思,王忠嗣也绝对不会有啊,大家啊”
“拖出去你们听不到朕的话吗?”李隆基朝着四面怒吼道。
几名宦官一颤,赶忙过来拖起高力士就往外走。
见到这样的景象,杨钊只觉裤裆一热,好像都有些失禁了,我特么的,我就知道这事不能让我传,这尼玛连高将军都完蛋了,我也是走背运,怎么揽了这么一个烂差事?
“杨钊!”李隆基怒吼道。
“臣在!”杨钊几乎是本能的回应道。
李隆基喘着粗气,手臂颤抖的指着他道:
“王忠嗣立即将王忠嗣给朕带来,但有反抗,就地处决!”
“喏!”杨钊猛的磕了一个响头,一步跳出门槛,兔子一样飞奔而去。
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