嗣吴王李祗疯了,保全了自己,也保全了一家老小。
那么他那个儿子,也就是打了郭幼明的老六李屹,肯定要回来。
事情看似已经揭过去,圣人也不追究了,李林甫和李琩也不追究了,但是有人要追究。
那就是郭氏兄弟。
军中讲究有仇必报,而且行事风格与政客们不一样,政客们是玩阴的,军方是直来直去,玩硬的。
郭曜和郭旰兄弟俩,已经上班了,工作呢也比较轻松,尤其是老大郭曜,因为他在右卫,而右卫是轮番的,不像老二的监门府,是轮值。
他们俩这次返京,身边的随从加起来,也只有七个人,都是他们在军中的心腹手下。
大唐就是这样,跟了大哥,那就是一辈子的大哥,大哥去哪我去哪,大哥吃干我喝稀。
金吾卫那边,将关于李屹返京的消息带给了王妃郭淑,而郭曜兄弟俩从郭淑口中得知了这件事。
无论是郭淑还是郭幼明,都认为这件事情过去了,政治斗争嘛,看的是结果,中间的过程已经不重要了,最后得益的是我们,就足够了。
但是郭曜兄弟不这么认为,他们要出这口气,已经准备好了家伙,只待人现身,就会干一票。
但是呢,吴王府也非常谨慎,自打李屹回来之后就没有出过门,郭曜兄弟俩背地里跟金吾卫的人打好了关系,请金吾卫帮忙盯着,但是一连六天,人家李屹就没有出过家门。
李琩呢,也从金吾卫马敦口中得知兄弟俩在蹲李屹,不过他没有阻拦,蹲就蹲吧,他俩这是报私怨,合情合理,谁也不能说什么。
“你就放任他们乱来吧,”
虢国夫人府,请了好几次,才终于将李琩请来的杨玉瑶,接过婢女递来的凉巾,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道:
“你可真难请,我让人寻你数次,总算将您老人家给请来了。”
她刚才,正在后园骑马。
她这里有一座小型马球场,圣人贵妃喜欢马球,她自然也要多加练习,今后才能上的了场,为此,她也请来了长安比较出名的几位马球专家来教导她。
眼下的马球技术也是突飞猛进。
挥退所有的下人后,杨玉瑶将凉巾递给李琩,随后转过身去:
“帮我擦擦背。”
李琩站起来,直接从对方宽大的脖颈处伸进手去,擦拭着后背的汗水道:
“醉了好几天了,这几日连点卯都没有去,现在脑袋还疼。”
杨玉瑶享受着李琩的擦拭,笑道:
“元载娶妻,你至于这么劳累吗?那王忠嗣也不会因此承你的情。”
李琩道:“不单单是元载,很久没有与王维他们聚一聚了,这几天都是跟他们在一起,每日通宵达旦,白天喝晚上醉。”
杨玉瑶拍了拍李琩手背,随后要回凉巾,在一旁的水盆内揉了一遍后,拧干水分,便开始擦拭自己的腋下。
她在李琩面前特别的随意,反正自己身上所有的地方,李琩都见过了,杨钊也滚蛋了,今后可以大大方方了。
“桌子上那份名录,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动的,圣人和贵妃今年要早去华清宫,会从长安带走一些官员,我给琢磨了一番名单,右相、王鉷、李适之都看过了,就差你了,”杨玉瑶笑道。
李琩随手拿起名单,大致扫了一眼之后,道:
“加上元载吧,还有我那两位内兄,近水楼台先得月,向阳花木易为春,陪侍圣人身边,对他们有好处。”
“你这首诗从哪来的?”杨玉瑶蹙眉问道,她在口中喃喃念诵一遍,方明白诗内真意。
李琩淡淡道:“王维还是王昌龄来着,当时我醉了,忘记了。”
杨玉瑶点了点头,直接撩开裙摆,坐在了李琩腿上,双手捧着李琩的脸颊道:
“我也要跟着去骊山,恐怕会很久不能与你见面,你得闲了,偷偷来骊山寻我,如何?”
李琩愣道:“胡说什么?圣人在骊山,我哪有胆子去?”
“我会派人给你打掩护的,”杨玉瑶坚持道:
“你必须去,否则,我便去寻别的男人,你应该知道的,眼下长安惦记我的郎君可是不少,你若不在我身边,说不定我哪一天就会看上别人。”
李琩一脸正经道:“你赶紧找一个吧,总是孀居也不是长久之计,眼下愿意娶你的,应该很多。”
杨玉瑶脸色一寒,狠狠一口咬在李琩肩头:
“你个薄情负义的,我这么为你,你却要将我推给别人,我这一番深情算是错付了。”
李琩笑了笑,双手捧着她的大屁gu道:
“咱们是亲戚,难道你愿意永远偷摸摸的吗?”
“你不负我,我就愿意,”杨玉瑶正色道:
“除了钱和你,我什么都不贪恋,没钱可以,没你不行,你要是负了我,我宁愿你去死。”
李琩一愣,皱眉沉思,完蛋了,感情升温了,索要的更多了。
见到李琩一脸忧色,杨玉瑶笑了笑,抚摸着李琩的胡须笑道:
“看把你吓的,逗你的。”
李琩嘴角一抽,尴尬的笑了笑,他知道,人家是认真的。
这时候,心腹婢女进来,对李琩与杨玉瑶当下的姿势一点都不惊讶,走到近前后小声道:
“他们来了,奴婢已经放他们从后门进来了,安顿在客院,让他们耐心等候。”
杨玉瑶点了点头,看向李琩道:
“河北来人了,想听听吗?”
李琩知道,人家这是暗示他要好处,于是那什么那什么。
杨玉瑶心满意足的重新换上新衣,然后拉着李琩的手,将她带到一处幽静堂房,随后令婢女将那些人带来。
而李琩则是躲在屏风后面,屏风是不透光的,只要不发出动静,不疑会被人发现。
不一会,数人的脚步声进入堂内,其中有人说着蹩脚的汉话,对杨玉瑶皆是毕恭毕敬的。
大概不足半个时辰,杨玉瑶便将他们都打发走了。
随后起身,一阵风般转入屏风后面,
李琩沉声道:“不是跟你说了,安禄山的钱可以收,但是他的事,不能办,你怎么就是不听呢?”
“事不是我办的,”杨玉瑶道:
“人心隔肚皮,你以为李林甫信任你,但是人家做过的事情,也不会什么都跟你说,裴宽跟李适之私下里有联系,妻子和韦坚更是堂兄妹,这一次可不是我告状,而是李林甫指使的。”
李琩皱眉起身:“这些事情,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“安禄山告诉我的,”杨玉瑶从地上抓起衣服披在身上,随后坐起来道:
“也许你会觉得,我不该听信一家之言,对吧?但是我告诉你,安禄山不敢骗我,而我也从贵妃那里求证过,确实是李林甫指使张利贞告的状,高将军查的一清二楚。”
御史中丞张利贞,是李林甫的人,这一点李琩知道,而且对方还巡查过河北,由他来告裴宽,合情合理。
看样子裴宽和李林甫之间,还是有矛盾啊,要不然碍于裴耀卿的面子,李林甫也不会如此针对。
而刚才被带进来的那帮人,就是安禄山派来的,来干什么呢?提交裴宽纵容下属的证据,而且是李隆基下旨让他们来的。
李琩顿时觉得,宫里没人是真吃亏啊,好多事情都不知道,好在还有个杨玉瑶,否则他真的是活在自己的世界当中,完全不知道朝局的背后又有多少惊涛骇浪。
见到李琩沉思的模样,杨玉瑶一脸傲娇的笑道:
“怎么样,还去不去骊山找我?你找我,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,你不找我,休想我透露给你半分。”
李琩叹息一声:“越来越乱了,安禄山这个人野心很大的。”
“一个胡子而已,野心大有什么用?”杨玉瑶颇为不屑道:
“别看他是平卢节度使,中枢随便一个都能吓死他,这个人胆子很小的,他也是实在受不了裴宽的霸道欺压,才选择检举对方,他倒也舍得,应该是花了不少钱,眼下长安很多人都在帮他说话。”
他胆子小?李琩呵呵道:“大怯若勇,我大唐藩镇,哪个节度使胆子小?胆子小能当节度使?”
历史上,裴宽和裴敦复是有矛盾的,而且裴宽也确实因为亲戚关系被韦坚连累。
但是李琩认为,这一世已经被我打乱了啊,裴家三大佬应该是一条心吧?
人际关系,确实是世界上最难处理的关系,真是一团乱麻啊,你也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,人家究竟怎么想的,你不能依靠自己的想法去定论。
“好了,你先回去,我现在要入宫面见圣人,”杨玉瑶开始缓缓的穿衣,慢悠悠道:
“安禄山跟我的联系,圣人是一清二楚的,发生什么事,我都需要第一时间奏禀。”
李琩顿时皱眉,眼神冰冷的看向杨玉瑶,他不喜欢这种感觉,就好像他真的成了满足对方私欲的小白脸一样。
杨玉瑶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劲,呆呆注视着李琩那副冷峻的表情,她没有见过李琩这样的眼神,看着害怕,小心脏扑通扑通的,他怎么了?为什么这么看我?
愣了半天,她才反应过来,眼神嗔怨道:
“你想什么呢?不是要赶你走,而是我入宫之后,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,怕你久等,有了消息,我会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你。”
李琩沉声道:“见了圣人,你只管转述,千万不要乱说话。”
“嗯,”杨玉瑶赶忙点了点头,依偎进李琩怀抱:
“你刚才吓着我了。”
李琩没有再说什么,起身穿衣,杨玉瑶像是做错事一样,乖巧的服侍李琩穿衣,然后一直送出门外。
她对李琩是一片真心,关系又太过亲近,所以在李琩这里,说话很随意,不过这次也算长了个记性。
“真是个冤家啊,整天惊吓我,”杨玉瑶抚着胸脯后怕道
吴怀实的上班时间改了,改成了上一天歇一天。
像他这种级别的人物,每一个微小的改动,其背后都是有深远意义的,禁军四大统领,王忠嗣回来之后继续领左羽林大将军,但是不用戍卫,戍卫工作由将军薛畅总领。
剩下仨,就吴怀实一个,能这么上班。
上面给出的理由很简单,吴怀实犯了错,挨了揍,身上的伤势还没有恢复,需要休养。
至于犯了什么错,不会告诉你,知道的人也非常有限,其实就是关于薛王妃与魏珏的事情,他傻了吧唧的说了实话。
虽然挨了打,那不过是基哥当时正在气头上,忍不住惩戒了一番,但事后,还是和颜悦色的安抚了吴怀实。
也是因为人家说了实话。
打是亲,骂是爱,圣人打你,这是将你当成自己人。
吴怀实也是宦官当中,挨打次数最多的,一来年轻扛得住,再者李隆基有心培养,容不得他犯低级错误。
而他之所以上一休一,是要流出足够的空闲时间,来盯着王忠嗣。
这天,他带着自己的夫人吕氏一起在东市闲逛。
既然是闲逛,自然是便服出行,但是说老实话,他这种人穿便服,也很好认,因为没胡子。
大唐的男子都蓄须,除了太监。
关于大唐的影视剧中男子不蓄须,那是影响辨识度,本来请了个大明星,结果观众没认出来,那我不是白请了。
“昨日我去了隋王宅,探望妮儿那丫头,她应该在九月临盆,”
吴怀实的妻子吕氏,本名吕勋祝,其父吕令皓,官至蒲州刺史,也就是现在的河东郡太守,河东郡是上上郡,非常牛逼的地方。
吕令皓也是,裴、严、高政治小团体的一员,举荐过李齐物。
吴怀实点头笑道: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,今后去隋王宅,不要只顾着问家常,有些事情还是要套一套的,韦妮儿那丫头,不也一直在套你的话吗?”
吕氏微笑道:
“很正常啊,我知道的,该告诉她的自然会告诉她,不该告诉她的,也自然不会说,你呀,不用担心我,反倒是高夫人极为宠溺三娘,只怕啊,什么都被这丫头给套走了。”
“不一样的,高夫人是认了干女儿的,”吴怀实道。
古人重孝,干妈也是妈,所以韦妮儿已经与高力士夫妇绑定了,是绝对不可能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情,否则就是不孝。
不孝在大唐,是顶格的罪名,不管你是谁,沾了不孝都得玩完。
吕氏道:“妮儿跟我说了,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被指腹为婚,你猜猜对方是谁?”
吴怀实眉头一皱,停下脚步:“不会是盖擎吧?他的夫人卢氏,听说月份也不小了。”
“就是盖擎,”吕氏淡淡道:
“圣人应该是知道的,因为我知道,说明高夫人也知道,那么高将军自会禀报圣人。”
说罢,李氏埋怨的瞥了丈夫一眼,呵呵道:
“所以啊,你不用担心我该怎么套妮儿话,我不用套,她也会跟我说,包括她给元载买宅子的事情,她都是第一时间告诉我的。”
吴怀实点了点头:“这说明韦三娘是个聪明人,难怪高夫人会这么宠她,这么说,韦坚的事情,你跟她说了?”
“昨天说的,”吕氏咬牙切齿道:
“两面三刀的小人,得势就忘了本了,没有义父帮他说话,这个水陆转运不见得能轮到他,如今竟然找上黎敬仁,吃里扒外。”
高力士和黎敬仁没有竞争关系,但是吴怀实有啊,所以韦坚这样的举动,在吕氏眼中,无异于白眼狼。
吴怀实沉声道:
“韦坚现在非常危险,他干的事情,是在找死,不单单是得罪义父和我,他连圣人都得罪了,这些事情你不要外传,心里有数就好。”
吕氏点了点头。
高力士和吴怀实的妻子,这是堂兄妹,而且都属于贤内助,在丈夫的事情上面,都是出过力的。
到了傍晚,吴怀实与妻子进入一家酒楼,妻子会留在这里吃饭,而吴怀实则是从酒楼的后门溜出去,另有去处。
别以为只有他盯别人的份,别人就不能盯他。
像他这么重要的任人物,背地里监视的简直不要太多。
所以做有些事情的时候,连他这位辟仗使,也需要鬼鬼祟祟。
一条僻静的巷子里,侧面有一个矮小的木门,进去之后是一间寺庙的杂房,转过杂房,是一个破败了很久的佛堂。
“许兄?”吴怀实提着灯笼,朝佛堂下伫立的那道人影小声道。
那道人影转过身来,看向吴怀实,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:
“本以为此生不会与吴将军在此见面,没想到还是相逢了。”
这间佛堂之外,便是干净整洁的僧院,整个寺庙,只有这里是破败的,而且佛堂外也上了锁,从寺院进不来,只能走巷子里的侧门。
之所以破败没有修缮,那是因为这里曾经关押过李治的元配王皇后。
没错,这里就是武则天曾经出家的感业寺。
吴怀实笑道:“圣人并非对大将军不信任,而是担心小人魅惑,小人是谁,只怕许兄应该知道了吧,不然今天不会约我在这里。”
这位许兄,名叫许昌之,张九龄的门生,曾经担任过地方刺史,后来被张九龄牵连罢官,王忠嗣惜才,辟入幕府。
实际上,是高力士安排的。
“韦坚已经私底下去过三次大将军府,两人有过密议,其中内容我不得而知,”许昌之道:
“但是大将军绝无二心,只是担心太子罢了,不忍见奸相欺辱我大唐储君。”
不管他是谁的人,他对王忠嗣都是绝对认可的,因为王忠嗣确实是好人,对圣人也是忠心耿耿,本以为这样的人,绝不会被圣人猜忌,没想到今天还是与吴怀实见面了。
只见吴怀实道:“大将军是圣人义子,不容他人污染,韦坚太愚蠢了。”
许昌之皱眉道:“但是大将军向着太子,那是无可厚非的,太子是我大唐储君,国之根本,大将军绝不希望圣人的继承人出问题。”
吴怀实皱眉道:“这其中非常复杂,我也说不清楚,长安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,我们管不了,只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,许兄不可感情用事,你的想法我不会上禀,我也不听。”
许昌之一愣,无奈道:
“你盯着大将军,还不如多盯着点韦坚,这个人我也不喜欢,但他终究是太子妃胞兄,是向着太子的,难道当年的储位之争,你忍见再次上演吗?”
他既然是张九龄党派成员,自然就是废太子李瑛的拥趸,或者说,人家这叫保太子党。
吴怀实顿时皱眉,冷冷道:
“许兄还是忘了当初的教训,若非你也掺和,现在不至于给人做幕僚,明哲独善其身,你要多为自己想想。”
许昌之负手望着破败的佛像,淡然道:
“利于国者爱之,害于国者恶之,储君之位,不容再有更替,请吴将军将我这句话,转述高将军。”
吴怀实愣住了,你真是个犟驴啊,你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啊,储君之位,轮的到你来说?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?
他算是看出来了,许昌之跟王忠嗣已经是一条心了,这个眼线安排的,真是走了眼了。
“别忘了,你是在给圣人做事,”吴怀实沉声道。
许昌之拱手向上,肃然道:
“上无愧于君,下无愧于民,我对圣人的忠心,日月可鉴。”
那就好,说明你还没有彻底废了,吴怀实点了点头,拱手道:
“但有情事,还是这里见面,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,珍重。”
许昌之也是拱手还礼,目送吴怀实离开。
与其说他是被王忠嗣影响,还不如说他一直在影响王忠嗣,毕竟他是王忠嗣最为信任的首席幕僚。
他心里很清楚,如今的储君之争,跟上一次不一样了。
那时候的寿王还小,没有根基,但是这一次的隋王,羽翼丰满,威望盛隆,已经是太子的心腹大患了。
所以在他来,李琩就是影响国祚的那个罪魁祸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