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府少监裴冕,是武库六大拿之一,以前是荣王李琬的属官。
这个人眼下是四王党的主要成员,是在庆王等人决定扶持荣王上位之后,才开始卖力的出谋划策。
而他所做的事情,对于四王党来说非常具有意义,因为他与王鉷关系莫逆,也是他,正在一步步将王鉷拉向四王党。
这个人在历史上最大的功绩,就是劝进李亨在灵武继位,而且劝了五次之多。
被劝的次数越多,说明这个皇帝越虚伪,因为这涉及古代皇帝一个非常特殊的继位礼仪,叫做“三推让”。
也就是大臣们劝三次,我推三次,第四次我就不推了。
三推让是起源于“尧舜禹”独特的禅让礼仪。
以至于后世想要称帝,都要经过这个礼仪,来彰显帝王谦虚的美德,三推三让也包含“事不过三”的说法。
禅让的的程序,先是要由百官集体上表,请求登基治天下,而这位准皇帝必然要推辞,表示不敢当,然后百官再上表,再推辞,反复三遍。
而李亨,反复了五遍,也许多出来的那两遍,是在告诉他那个逃往四川的老爹:你看,我实在是不想当这个皇帝,但民心所向,我也没办法。
儿子趁着战乱提前继位,当时的基哥心里一定很苦吧。
“你会不会跟着去华清宫?”这天,裴冕在王鉷的家里与其秘议。
大官们私下见面,只有在家里最方便,因为大部分官员平时都是两点一线,单位—家里,在单位的时候不方便谈,只能是在家里。
王鉷点头道:“我在骊山脚下,也给自己修了一座宅子,听虢国夫人的意思,圣人今年去华清宫,会多带走一些人,我主任户部司,应该也在其中,方便圣人垂询嘛。”
哪个皇帝,都不会放开对财政的监控,而王鉷做为户部司主官,李隆基自然要带在身边,方便知晓国家账目。
他虽然放手养老了,但也不会放松监管,万一出了大问题,他随时都会出手干预。
裴冕点了点头:“那就最好,兄若常侍圣人身边,对我们是有利的。”
“欸~~~”王鉷抬手道:“你先别说这话,我并未说要支持荣王。”
裴冕微笑点头:“明白,兄是重情之人,是念在你我情意的份上,那日才会帮忙斥责裴敦复。”
王鉷点了点头。
他跟裴冕的关系非常铁,是实实在在的友交于微末之时,也就是说,两人都混的不咋地的时候,就是很好的朋友了。
正所谓微末之时,困顿之境,此时之交,方显真情嘛。
不过他指责裴敦复,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心思,那就是逢迎圣意,他知道,圣人是不会让韦坚为难的,因为韦坚现在干的事情,就是在给圣人敛财。
他和韦坚是同行,哪能不懂这个道理。
“荣王品德,吾所敬重,但这样的大事,我是万万不敢参与的,为兄的难处,贤弟需知,”王鉷道:
“不过呢,你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,为兄这里还是会尽力的,但前提是,与纷争无关。”
裴冕点头道:“兄放心,弟万不会牵扯兄。”
拉拢一个人,需要循序渐进,尤其对方是个极为聪明的人,那就更不能着急了,越着急,显得你们越需要他。
而王鉷当下,仍旧处于观望状态,谁也不得罪,谁也不支持,但背地里,会对各方势力都保持友好态度,所以会让很多人误解为,他们可以将王鉷拉拢过来。
而实际上,王鉷心里有自己的那本账。
“圣人今年大概会在几月移驾华清宫?”裴冕问道。
王鉷道:“往年是十月,今年会提前,因为华清宫多处修缮,增加了不少殿宇,圣人希望早点过去瞧瞧。”
“明白了,”裴冕点了点头。
知道圣人何时离开长安,就基本可以确定,大的冲突会在什么时候发生。
圣人在与不在,完全就是两回事。
两人又商议一会后,便一起离开了王鉷府上,裴冕要去一趟王忠嗣家里道贺,而王鉷,要去一趟杨玉瑶府上。
因为杨钊宅子的事情
历史上,宣阳坊也叫五杨坊,基本成了贵妃娘家的地盘,而杨钊的宅子也是规模仅次于杨玉瑶的大宅子。
但是当下,杨钊肯定还不够格住在这里,但是杨玉瑶又急需对方早点出去,所以在南城的昭国坊,给杨钊买了一座宅子。
准确来说,是要了一座,没花钱。
昭国坊和杨玉瑶所在的宣阳坊,南北在一条线上,中间隔着三个坊,出门往南一直走,就能到,很方便。
杨钊今天已经在搬家了。
“三娘厚恩,我都记在心里,你放心,至亲也要明算账,我会将买宅子的钱还给你的,”
杨钊之所以这么说,并不是他真的想要还钱,而是因为杨玉瑶眼下就站在庭院门口,打量着那一箱一箱的行李被搬运上马车。
只看箱子形制,就知道里面装的都是贵重东西,明摆着杨钊当下就有还钱的实力,但是他不想还,而杨玉瑶又都看在眼里,他脸上挂不住,才来了这么一句。
他猜到,杨玉瑶是不会让他还钱的,因为他这个堂妹在投资他,而投资是会索要回报的,杨玉瑶需要的回报明显不是钱。
听到杨钊这么说,杨玉瑶顿时翻了个白眼:
“以前吧,我还觉得是你真客气,现在我算是看出来,别装了,自己人,装什么装?”
杨钊嘿嘿一笑:
“那我可就厚颜笑纳了,我那宅子离此也不远,今后大事小事,还是要常来三娘府上听候问询。”
杨玉瑶笑了笑:“是听候我问询,还是从我这里打探宫里的事情呢?”
杨钊这次不装了,笑道:“都有。”
将杨钊一家子送走之后,杨玉瑶顿时轻松下来,今后在府上,便可想做什么做什么了,不会再有外人看到。
比如说李琩,她不乐意总是在外面找机会与李琩私会,因为太煎熬了,在自己这里的话,会随意很多,相处的时间也能更久一些。
这时候,王鉷来了。
杨玉瑶将对方领到府上的客厅,她的府上,什么都大,客厅都快赶上人家的前堂了。
“取笔墨来,”杨玉瑶吩咐一声婢女后,朝王鉷道:
“今年谁会跟着去华清宫,圣人和贵妃都交待给我了,让我来拟一份名单,待会写下来,你帮我琢磨琢磨。”
王鉷赶忙揖手笑道:“一定一定。”
而他心里,则是非常心惊,这么大的事情,圣人竟然交给一个女人,也就是说,谁会跟着圣人去骊山,杨玉瑶一言可定。
这份权力,实在太大了,试问,谁不愿意在圣人面前晃悠呢?
不多时,杨玉瑶写下了一份名单,上面有直接写名字的,还有写官职的,毕竟杨玉瑶对朝堂的人认不全,而有些岗位又特别重要,所以只能写职事代替。
王鉷看的时候,第一时间就是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,当他看到自己名字赫然在前列的时候,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。
没有白巴结你啊。
因为杨玉瑶让他帮着分析,就代表也分给他一些决策权,可见对方还是非常信任他的。
于是王鉷提出了自己的一些建议,而且都比较客观,没有将自己的喜恶加入其中。
杨玉瑶也是在认真的听着,那份妩媚沉思的姿态,让王鉷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
眼下的长安,很多人都希望跟杨玉瑶搞好关系,而大家也都很清楚,想要获得杨玉瑶的真心帮忙,情感关系是最上选,而情感关系当中,最为优先级的,就是爱情。
很多人都有这个念头,可惜他们不敢表露出来,因为他们年纪大了,而杨玉瑶眼下的权势,完全可以玩年轻小白脸。
但是这种暧昧的暗示,还是要给的,万一对方真的好他这口呢?
毕竟上层人士的口味,有时候是很奇葩的。
王鉷眼下,就在试探当中,以一些微妙的身体语言,以及那仰慕的眼神来暗示杨玉瑶,我非常倾慕你。
这样的眼神对于一个寡妇来说,不算无礼,反倒会让对方觉得自己风韵犹存,娇媚诱人。
女人嘛,最希望男人赞扬她的美貌,而赞扬最好的方式,不是用嘴,而是神情姿态。
王鉷的这些小动作,杨玉瑶自然看在眼里,事实上不单单王鉷,很多人都给了她这种感觉,而她也欣然受之。
渐渐的,也就养成了在人前故作媚态,以收获他人倾慕的眼神来满足自己内心的欲望。
“好了,你回去吧,我再琢磨琢磨,”杨玉瑶收起那份名单,下了逐客令。
而王鉷的眼神也在顷刻之间变的清澈,彬彬有礼的退了出去。
接着,杨玉瑶朝自己的贴身女婢道:
“去寻十八郎,就说我有事情找他,他那个人,若是知道你没有正事,都不肯来呢。”
女婢笑道:“来往于夫人府上的宾客,也只有隋王有时候是真的烦你,毕竟夫人也只缠着隋王一人。”
“贫嘴!”杨玉瑶笑骂道:
“如今府上的奴婢多了,你们都是我的贴心人,要管好下面的人,哪个的嘴巴敢乱说话,直接给我打死,我这府上,可不养二心之人。”
“夫人放心,我们几个一定帮你看好这个家,”女婢道。
杨玉瑶府上管事的,都是她的老人,有的是她的陪嫁侍女,还有的是嫁过去之后新添的裴府侍女,都是绝对靠得住的心腹。
其中有四个,模样不咋地,却是非常彪悍,如今帮她管着偌大的国夫人府,也算是井井有条。
她这个人,对自己人是极好的,所以她的那些心腹,忠心无二,沾她的光,眼下在长安都很吃得开
元载的大婚日子到了,他的穷亲戚们自然也到了。
他这个人,你不能说他不重情意,但是自尊心也确实强。
迎亲,总是需要亲朋好友吧?他的亲朋好友有点拿不出手啊,那一个个的,这辈子哪进过王忠嗣这样的勋贵宅邸?
虽然特意打扮了一番,但还是很寒酸,而且见了大官就不敢抬头,直白点,难登大雅之堂啊。
元载认为,自己的穷亲戚跟着他去迎亲,不但自己没面子,也落了人家大将军的脸,于是他几番暗示之下,说服李琩这个大媒人,做为他的迎亲使。
要知道,李琩这辈子做过的几次迎亲使,都是给皇室成员迎亲的。
这就好比只能雇的起大众车队的,硬是雇了一批顶级超跑,元载这次要风光了。
李琩肯定不乐意自己一个人去啊,这种场合,需要的是那种社交场上的多面手,高朋满座也能八面玲珑的风流人士。
于是李琩直接喊上了名士小团体,来帮元载撑场面。
崔宗之,王缙,王维,焦遂,张旭、杜甫、裴迪,以及新加入的綦毋潜、李颀,卢象,崔颢、王昌龄、王之涣等等。
绝对的超跑牌面。
李琩之所以最近与这些人往来少了,是因为不想牵连他们,毕竟这些人只谈风月诗词,不掺和政治,政治智商也够呛。
王维无数次找过李琩饮酒,但是李琩太忙了,每次都见不到人影,后来一晚大醉后,王维直接借着酒劲在隋王宅的大门口写了一首催酒诗,字里行间都在埋怨李琩忘了弟兄们。
他是李琩的老朋友,所以隋王宅的侍卫没有人会拦,人家是写诗,又不是在你大门口尿,没什么好拦的。
“太原那边的习俗,我最清楚,今日迎亲可谓困难重重啊,”
佳时已到,迎亲的队伍开拔了,一群人将元载簇拥其中,王维颇为恐吓的朝着元载道:
“你今天有的罪受了。”
元载一听这话,也顿时惶恐起来,毕竟他现在是抱着丑媳妇终需见家翁的心态去迎亲,在他看来,越早离开王府越好,但是王维这么一说,他心知快不了,恐怕少不了被刁难。
其实也不算刁难,就是抢亲嘛。
你得从人家女方亲戚的手里,将媳妇从闺阁抢出来,直到出了新娘的院子,才不会再有人拦你。
而这期间,会有无数人手里拿着竹制的笤帚打你,以及你的伴郎团。
最早时候,是用来驱散霉运霉气,迎接好运喜气的一种习俗,久而久之就发展成打新郎。
这些都是小事情,闹婚嘛,一个地方一个习俗,王韫秀也不会将这些细枝末节专门告诉元载,没有那个必要。
众人听完王维的一番解释之后,焦遂第一时间带着王昌龄骑驴离队,找地方买笤帚,人家手里有家伙,咱们也得有啊。
这些风流名士,见惯了大江南北的各类习俗,应对起来也是得心应手。
崔宗之已经开始怎么研究抢亲过程了,但是有一个前提,李琩不能参与。
因为没人敢打李琩,那么抢亲场面一下就冷场了,不热闹了,也就没意思了。
“盛王在王宅,我可以帮元郎拦着他,”李琩哈哈笑道。
他们兄弟俩,今天是一人一边,李琦现在成娘家人了,而且还带着他那帮狐朋狗友,所以李琩知道,这次抢亲,还真不好抢。
“这可是麻烦了,”王缙笑道:
“怕不是要破财,你们将身上的贵重之物都交给我,免得待会在乱军之中被人给抢走了。”
王维当即将腰上的玉佩香囊都取了下来:
“是这么个道理,老王家的子弟不少从太原过来,玩的一定狠。”
正所谓秦晋之好,虽然陕西和山西一直以来都联系非常深,关系紧密,但是并不妨碍陕西认为山西人彪悍,山西认为陕西彪悍。
这就好比每一个地方的人对外介绍起自己家乡的时候,总是说我们这里民风淳朴。
但是他们关起门来聊天的时候,就会一致认定,家乡的某一个村子,或者某一个乡镇简直就是土匪窝。
好像每个地方,都有一个“土匪窝”,但并不影响大家对外的时候,是团结一致的。
迎亲的队伍刚刚进入延寿坊,就看到一群原本守在坊门外,衣着光鲜的年轻人飞速跑离。
王维见状,心叫不好:
“完了,大门都进不去了。”
“不至于吧?”元载道:“我在太原没听说过娶亲还关大门的啊?”
他的老家在陕西,是在太原求学的时候,认识的王韫秀,在太原待过四年,也参加过几次友人的婚礼,但是他那些友人,普遍寒微,闹婚的场面不大。
人家王家是门阀,闹起来的时候,能闹多大闹多大。
婚礼嘛,图个热闹,越热闹越喜庆。
王维笑了笑,道:“准备梯子吧。”
元载顿时目瞪口呆,不是吧?我哪有这个胆子,攀大将军府的墙?
他的这支迎亲队伍里,有四个太原王,不用王维招呼,王之涣已经带人去找梯子去了。
要么说李琩找这帮人来,绝对是找对了,这都是见惯了场面的,哪个人的见识,都比李琩只高不低。
大将军府的巷子外,眼下已经极为拥挤,王宅的大门已经关上了,不单单将李琩他们拦在门外,将一些没有进府的宾客,也给挡在外面了。
“不用梯子,不用梯子,踩我的马车上去,”长安县尉萧璋,已经吩咐奴仆从周围的马车借来些凳子,又借来几匹马,令人牵着立在墙角下。
大唐的院墙又不是很高,踩着马车马背,是可以爬上去的。
“别别别,那个方向不对,”陈玄礼儿子陈宾一脸焦急的喊话道:
“来我这边,从这边进去是花圃,跳下去不会崴脚。”
巷子外的一帮人开始帮忙,王维等人也按照大家的提示,开始在花圃后墙架设各类攀墙工具。
“容我先登!”
王缙年轻啊,颇为豪气的大手一挥,绑起衣摆,在众人的吆喝起哄声中,第一个攀上院墙,然后跳了进去。
接着,王维王昌龄也跟着进去,然后便是一群人簇拥着元载,托着他的屁股往上顶,把他给“扔”了进去。
随着进去的越来越多,里面的吆喝声也越来越大,很显然,迎亲队伍和拦亲队伍,已经狭路相逢了。
“我也去,”陈宾凑热闹的爬上马车,一个蹬腿跳了进去,渐渐的,无数留在巷内的宾客,也自愿加入迎亲队伍,开始攀墙。
一时间,整个王宅传出的哄闹声,只怕兴庆宫都能听得见。
“哪个王八蛋踢我的裆?”
严武一手一个笤帚,疯狂的挥舞着,上面竹条都快打没了,而他被四五个人死死的拉扯着,腰带都被扯掉了。
他肯定属于娘家人啊,他跟王震是英雄惜英雄,不打不相识,如今是王震在长安最好的哥们。
而他在长安的名气又太大,面孔也熟,所以进来的人一见到严武,都冲着他来了。
这小子到了最后,已经是衣衫凌乱,裤衩子都快被扯掉了。
“王维在那,逮住他!”王鉷的好大儿王准,一眼看到王维,带着几个人就冲了上去,将王维给抬起来扔进了鱼缸。
总之,大将军府自打建成,就没有像今天这么哄闹过。
整整两个时辰啊,都快赶上攻城了。
王宅的一地狼藉,也被下人奴仆飞快的收拾完毕,被搞得浑身上下乱七八糟的元载,在与王韫秀胜利会师之后,重新穿戴完毕,王府的大门才再次打开。
李琩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。
王韫秀要拜别她的母亲灵位,在灵堂哭的一塌糊涂,王忠嗣没有敢进去。
整个出嫁过程,由王家族老负责,而王忠嗣从头到尾没有露面,他绝不是瞧不起元载,而是怕自己流泪的样子被人看到。
他是大将军,李祎之后,大唐军方威望最高的人,不能让人看到他软弱的一面。
王宅后门,随着迎亲队伍一起离开的,是轰动整个长安的嫁妆,四十七辆马车的嫁妆,将在无数人的钦慕眼神下,送入南城的昭行坊。
而昭行坊将会因为王韫秀的入住,安保级别上升一个档次。
至于元载,从今天开始,将不会有人敢欺负他,三品大佬都要给面子。
只因王忠嗣就一个女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