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三十一章 兹事体大
    当了王忠嗣的女婿,元载走路腰杆子都硬了,以前见了面不会跟他打招呼的人,如今也都会热情的走过来,面带微笑的跟他寒暄一阵,恭贺这位新郎官。

    这样的待遇,只要王忠嗣不倒,他就能一直享受。

    “老黄,老黄,你等等我,”

    这天,元载下班回来路过大安坊,见到了正要进坊的老黄狗,连忙上前将他喊住:

    “走走走,去我家里饮一杯去,高见呢?喊上他一起。”

    老黄狗多少有点受宠若惊,毕竟元载眼下的身份不一样了,他只是一个兵,而人家在门下省。

    “不敢当啊元郎,我这模样会惊吓到夫人的,别了别了,”老黄狗连忙推脱,他是真不好意思,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粗人,三句话里两句都是粗鄙之言,上不得厅堂的。

    元载直接上前拉着老黄狗的胳膊,道:

    “见外了不是?隋王是我的恩人,咱们是自己人,前几日实在是太忙,家里宾客又多,怠慢了右金吾的弟兄们,今日既然撞上,说什么你也得跟我走。”

    他对李琩的人,是非常看重的,眼下长安都知道,那五十个河西兵是隋王的心腹,而元载平日里,也都认识,他在长安又没有什么朋友,自然而然会将来到长安认识的人,当做朋友。

    老黄狗实在推脱不了,无奈只能让人去坊内将高见叫出来,两人一块去,毕竟高见的模样还算凑活,嘴巴也会说话,不至于吓到人家府上的侍女。

    元载能屈尊与老黄他们结交,但王韫秀肯定不可能,身份差距太大,不过她还是非常客气的冲着进府的高见二人点了点头,然后吩咐后厨准备酒菜。

    “你们俩是不是在大安坊有什么正事?我好像总是能遇见你们,”一个小屋子内,三人坐在地上,围着一个桌子饮酒。

    元载亲自为二人倒酒道:“大安坊的事情,我有所耳闻,是关于恶钱的事情吧?”

    高见和老黄狗,都是老狐狸,别看他们一个看起来实在,一个看起来丑陋,其实心里都精明着呢,如果是别人这么问,他们会认为这是在套他们的话,但是元载这么问,他们倒也不怎么介意。

    因为古代重媒,你只要当了某一对新人的媒人,那么他们逢年过节,都会去你家里走动,关系会越来越亲密。

    况且,人家在门下省,恐怕知道的比你只多不少。

    高见点了点头,坦诚道:

    “我们也是奉命驻守在这里,每天忙的跟孙子似的,户部和平准署也已入驻,凡是不按照朝廷规定的价格贩卖出售,我们来负责抓人,长安县的大狱快都放不下了。”

    元载点了点头,笑道:“平准令现在是杨钊吧?”

    高见道:“是他,不过大安坊管事的可不是他,而是薛大郎。”

    他说的这些,元载都知道,门下省嘛,中枢第二大机构,知道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。

    几人聊着聊着,就聊到了韦坚头上。

    因为韦坚控制着漕运,而大安坊被李林甫接收之后,从这里进来的货物数量明显下降了很多,改为从其它城门进,进来之后,也不会再被送入大安坊,而是去了各大城门口的几座里坊,由这里贩运至京师各地。

    长安城,除了北城之外,东、西、南三面城墙的所有城门,一进来两侧的里坊,必然是一些城防衙门机构以及货物囤积地,这些里坊也被长安百姓称之为货坊。

    你有张良计,我有过墙梯,韦坚在意识到大安坊已经脱离他的控制之后,便更换了货物的入城路线。

    但这一举动,将直接导致李林甫打压物价变的更加困难,因为走城门的货,就是走陆路,陆路要比水路成本更高。

    之所以他们提到韦坚,就是因为老黄狗刚才在发牢骚。

    最近从大安坊抓的人,都是因为听说外面进来的货卖的价格更高,而朝廷却在压他们的价,导致他们赚的没别人多,一个个的背地里也在偷偷涨价,甚至将生意向货坊转移,以至于老黄狗他们有抓不完的人。

    “元郎可知道,韦京尹去过大将军府,”高见小声道。

    眼下盯着韦坚的,不只是宫里,李林甫、李琩、甚至李适之,都在盯着韦坚,右金吾有戍卫京师之责,自然更容易发现韦坚的行踪,即使长安的不良人一直在给韦坚打掩护,但还是没有瞒过金吾卫。

    元载听罢顿时皱眉:“韦京尹拜谒大将军,应该很正常吧?毕竟府上有喜,近来去过大将军府的人,实在是太多了。”

    高见道:“但是他不正常,他去的次数太多了,而且都是夜间去了,试问,谁道贺是晚上去?”

    元载顿时脸色一变,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他是个顶级聪明的人,一下子就看出问题在哪了。

    王韫秀不止一次跟他说过,她爹是最受圣人器重的,圣人也最是信任她爹,也就是说,他这个老丈人,不能有圣人之外的立场,否则将极为不利。

    而韦坚鬼鬼祟祟的入府秘议,就算谈论的是正大光明的事情,但是别人可不会这么想。

    所有人都会认为,韦坚在寻求王忠嗣对太子的帮助。

    这个狗东西,我老丈人才回来几天?

    “你们是怎么发觉的?”元载沉声问道。

    高见道:“我也是听其他弟兄说的,据说眼下在暗处,好多人在盯着韦坚,不单单是我们,元郎是自己人,我才跟你说这些。”

    元载这下子慌了神了,好多人在盯着,那么会不会有宫里的呢?

    他现在已经没有聊天的心情了,高见和老黄狗跟他说话,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回应着,心思早就飘远了。

    这样的态度,很容易会让客人认为,人家在逐客了。

    所以高见给老黄狗使了个眼色,两人起身告辞。

    元载一脸愧疚道:

    “是我招待不周,好在两位兄弟平日就在大安坊,咱们有的是机会畅饮,我送送你们。”

    元载确实不好意思,是他叫人家喝酒,却没有让人家喝尽兴,地主之谊不到位啊。

    离开元宅之后,老黄狗笑呵呵的顶了高见的肩膀一下,道:

    “我刚才还纳闷,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,只看他后来的神情,可见事情很复杂啊,还是你机灵,怪不得咱们阿郎近来这么器重你,你小子说实话,你到底知道多少?”

    高见笑了笑:“武老大天天在我耳朵边嚷嚷,听的多了,猜都能猜出来了,咱俩现在身上担着重担,阿郎自然会告诉我一些事情,免得我办错了事,你也不想想,为什么那么多人眼下都在盯着大将军府?肯定是在防着韦坚这类人,反正不会是防着大将军,告诉元郎,也是一份人情嘛,人家现在金贵了都能请咱们喝酒,可见是个有情有义的。”

    其实高见自己,对于韦坚的事情也是懵懵懂懂,而他之所以告诉元载,完全是凭直觉。

    直觉告诉他,可以透露。

    他要是没有这股子聪明劲,李琩也不会放心将他放在大安坊,尤其是接触薛和霑之后,高见变的更机灵,有意无意之间,都在模仿薛和霑。

    其实,有些事情,是不能跟下属说的,避免漏泄,但是呢,你要交代的不清楚,下属做事容易出现方向错误。

    这无疑是非常矛盾的一件事,而李琩,只能选择适当的指点和暗示,而且只会对那些信得过的人。

    什么人信得过?心眼少的和不会耍心眼的人,当兵的无疑最为符合。

    只是你能领会几分暗示,全看个人智商,同一个老师下面,也有差学生和好学生嘛。

    元载当下无疑是非常着急的,第一时间去找他的妻子。

    “韦坚恐对泰山不利,”元载关上门之后,着急忙慌道。

    称呼岳丈为泰山,就是从开元时期开始的,源自于张说的女婿郑镒,沾了老丈人的光,得以跟着基哥封禅泰山,封禅大典结束之后连升四级。

    李隆基后来在宴会中见到这小子一下跳这么高,于是询问左右。

    有一名叫做黄幡绰的伶人回答说:“此泰山之力也”,意思是靠着他老丈人,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,称呼岳父为泰山,渐渐流传开来。

    不过到目前为止,仅限于顶级大官,级别不高的,还是称丈人。

    已经清点了好几天,如今还在清点自己嫁妆的王韫秀闻言笑道:

    “他有那个本事吗?元郎是杞人忧天哩。”

    元载顿时错愕,完犊子,妻子恐怕是看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。

    他了解王韫秀,也了解他们的父女关系,心知说动王韫秀去说服老丈人,够呛能成功,老丈人那性子,在大事上面绝对不会被女儿所左右。

    这可如何是好?

    “你在想什么啊?韦坚怎么了?”王韫秀见丈夫痴痴发呆,好奇询问道。

    元载回过神来,欲语还休,最后还是摇了摇头:

    “没什么,我总觉得韦京尹这个人,问题很大。”

    王韫秀忍不住笑道:“别乱想了,你现在的品级,还够不着人家呢,这里是长安,除了圣人,没有人可以对我阿爷不利,韦坚差得远了。”

    元载心里嘀咕,没想到吧,再这么下去,还真就会惹出圣人,我可不能让老丈人出事啊,他出事了,我与十二娘也好过不了。

    于是他沉吟片刻后,离开家门,直奔隋王宅。

    他不是要见李琩,而是要见他的大恩人韦妮儿,寄希望老韦家能让韦坚收敛一点

    李琩的身份,注定了不是你想见就能见,就算关系近,也不是说见就能见。

    人嘛,总会有自己的私人空间,有时候就是好哥们来了,但是心情不好,也是不会见的。

    元载就明白这个道理,所以轻易不敢去麻烦李琩。

    他在隋王宅的客院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韦妮儿,也一点没觉得对方怠慢他,谁还没有点事啊,毕竟自己来的也太唐突了。

    本来侍女已经拉起了帘子,将元载阻隔在外,让他隔帘与韦妮儿谈话,但是韦妮儿还是让人将帘子撤下了。

    “元郎不是外人,没有这个必要,”韦妮儿道。

    她现在月份大了,肚子已经挺起来了,所以按照习俗,见外人是不能见面的,不过她还是给予了元载优待。

    简简单单一句话,极为收拢人心。

    “近来困倦,睡觉已经不分时辰了,困了就睡,”韦妮靠坐在一张软塌上,朝元载笑道:

    “奴婢们不懂事,现在才将我喊醒,殊不知元郎夜里来此,定有要紧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元载顿时受宠若惊道:

    “是我唐突了,明知时辰不合适,还是冒昧前来,但是这件事,看似无足轻重,但我却认为,影响巨大,所以心急之下,叨扰孺人休息,罪过罪过。”

    “无妨的,”韦妮儿抬手笑道:“说说看,究竟是什么事情,值得元郎如此紧张。”

    接着,元载便将事情叙述了一遍。

    韦妮儿听的越发皱眉。

    她最近在养胎,所以外面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,毕竟没有比自己肚子里孩子更为重要的事情了。

    古代早产特别常见,而早产出事的又特别多,她现在怀胎八月,是处在早产的危险期,自然是要精心养护,轻易是不见人的。

    元载今天是走了狗屎运,前来求见的时候,本来大门口的侍卫一听说他是求见韦孺人,压根就不让他进,正好撞见武庆出来,才给他通融了一下。

    李琩将元载当回事,武庆自然不会怠慢。

    “是高见跟你说的?”韦妮儿蹙眉道。

    元载点了点头:

    “高见兄弟绝对不会诓我,事情是否属实,我请家妻派人回府上打探一番便知,若是真的,大将军可是犯了大忌了,韦京尹做事,出格了。”

    韦妮儿点了点头:“公辅(元载字)的意思,是希望我去劝韦坚?”

    “不敢不敢,”元载连忙摆手道:

    “孺人正在关键时期,千万勿要操劳,可通知族内,适当规劝,这样对大家都好,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?”

    韦妮儿笑了笑:“看样子,十二娘没有听明白?”

    元载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:

    “她似乎觉得很寻常,但我从中嗅出危险的味道,兹事体大啊。”

    韦妮儿沉吟片刻后,道:

    “你且先回去,我这里会设法应对,你等我消息,但是不要外传,也不要去见大将军。”

    “是,公辅这便告退,”元载起身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