广通渠,是隋朝大匠宇文恺开凿修建的,修成之后,因其漕运通利,关中赖之,故又称富民渠。
那么宇文恺的水平高,还是韦坚的水平高呢?
答案显而易见,专业的人水平高。
宇文恺就是顶级水利专家,后世称之为城市规划和建筑工程专家,长安和洛阳都是人家修的,而韦坚在后世的标签,是漕运专家和聚敛之臣。
水利和漕运,听起来是一回事,其实是两码事,一个是营造,一个是运输。
营造肯定更为复杂,那么宇文恺在营造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这条渠会破坏国运,影响风水呢?
肯定想过,所以既然人家修成了,那就说明不影响。
李林甫这边的人,基本是就是稳住这个观点,在和韦坚辩论,加上陈希烈的星象学加持,稳居上风。
韦坚这边呢,只能是拿人家杨广说事,意思是,隋二世而亡有两个原因,一,修运河,二,远征高句丽。
而修运河在前,所以他们坚持一个观点,蒸蒸日上的隋朝,就是在修运河之后,走下坡路的。
“全都是无稽之谈,广通渠、永济渠、通济渠,自开凿之后,沿用至今,”卢奂语气非常难听道:
“而我大唐最依赖的就是水运,你的意思,运河都有问题?我们今后不用了?”
礼部侍郎姚弈反驳道:
“隋为火德尚赤,火生土,高祖受禅得天下,顺应土德,到你这里怎么成水运了?”
历史上很多朝代,都遵循了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提出的《五德始终说》,以五行更替解释了王朝兴衰和历史变迁的规律。
五行之德代表天意,赋予了封建王朝合法性。
一般来说,后继王朝的五行之德,会克上一个朝代,比如清朝水德克明朝火德,明朝火德克元朝金德。
但是,隋唐不一样,是个人都知道,唐承接了隋运,也继承了隋朝的政治体系和社会制度,这是相生,再加上,李渊是被杨侑禅位给他的,这是顺利接收,就不算克了。
所以大唐的五行之德,是土,隋朝火德尚赤色,唐朝土德尚黄色。
卢奂听到这句话,双目一眯,狠狠的看向姚弈这个两面派。
他们本来都属于宰相二代集团,而且共推卢奂为主,但是卢奂呢,往上爬的心思没有他为国忧虑的心思重,说白了,让人觉得没有上进心,所以姚弈呢,转头亲近了少阳院。
实际上,姚弈曾经也是帮卢奂出过力的,就是在牛仙客临死之前,他们家希望牛仙客举荐卢奂接任左相,但是牛仙客没有答应。
如今左相之位已经被李适之抢走,姚弈恨卢奂不争气,让他看不到希望,恰逢韦坚抛来橄榄枝,两人一拍即合。
“呵呵”这时候,陈希烈冷笑一声。
他一开口,偃月堂瞬间就安静下来,因为他在这方面,最有话语权。
“我大唐是土德,正所谓水来土掩,应借水运而压其势,水运太过为流衍,江河泛滥因此而来,我大唐当今之水运充沛,无过于大江大河(长江黄河),大河泛滥每岁有之,渭水为大河之最大枝津,而广通渠北引渭水,东入大河,这便是分其势,避免大河流衍,而使其静顺,如此水运平气之渠,到你们这里,就影响国运了?”
接着,他还没完,继续道:
“相反,水运不及谓之涸流,致使冬令不寒,闭藏之气不足,影响了土运,那便是长夏多雨湿,化气不足,农耕欠收,广通渠汉代便有旧渠,历经数百年,怎么到了你韦京尹口中,就成累赘祸患?古之先贤,不及汝一人乎?”
你是真特么能扯啊韦坚咬的后槽牙都碎了,他本来是准备了一套辩解理论的,但是很显然,在座的这些人,只会信陈希烈,不会信他。
尤其是那个当年被尊为神童的玄学奇才李泌,也没有吭声,他就知道,今天斗不过了。
没事没事,你不是说水运平气吗?我现在正好在挖渠,我给你来个流衍,看你怎么说。
今天的这场辩论,参与的人非常多,都是大佬级的,而且都有玄学特长,在大唐,这个特长你必须有。
韦坚也有,但他只是本科生,而陈希烈是博导,具备权威性。
但是呢,韦坚又不能认栽,认栽就等于有了定论,于是他借口请阴阳专家实地考察广通渠,再做定论。
李林甫肯定反对啊,但是反对也没用,因为韦坚不接受反对。
历史上,李林甫先后干倒了杨慎矜、李适之、韦坚、王鉷,就是因为这四个人对他有威胁,必须干,而韦坚的威胁,如今已经全面彰显出来。
所以他在李林甫的必杀名单上,上升到了第一位
“你那套东西站不住脚,我也帮不了你,”李适之家里,韦坚今晚前来拜谒,他希望能够获得李适之的帮助。
因为李适之跟他有同样的敌人。
但是李适之这个人做事,也分能做和不能做,好好的广通渠,你改个毛啊改?旧隋那么多大匠,都不如你一个是吧?
韦坚道:“奸相当道,危及东宫,难道这不算影响国运吗?”
“那跟广通渠也没有关系啊?”李适之诧异道。
韦坚道:“怎么没有?李琩插手新丰转运,就是冲着太子去的,奸相与佞王凑一对了,他们已经影响了运河的水运,我这是拨乱反正。”
“争斗就是争斗,扯运河干什么?”李适之不满道:
“你的应对之法,消耗国力,连我都不赞成,你就不能换个法子?”
韦坚冷哼一声:
“要有别的法子,我能这么说?交构都拿他没办法,我又能将他如何呢?诫宗属制,如今就他一个人不当回事,关键圣人还默认了,你让我怎么办?水陆运输都是我管着,如今横插进来一个人,这运河还修不修了?”
李适之沉吟一阵后,道:
“哥奴要的是恶钱,也是为了财政,你在这个方面让一让,他不会揪着你不放的。”
“怎么让啊我的左相?”韦坚装出一副大急的模样,拍手道:
“都什么时候了,还让,太子够让着他了吧?换来的是什么?现在根本就不是恶钱的事情了,你装什么糊涂啊。”
李适之呵呵一笑:
“这个糊涂,我还真就得装,国事不顺,你可以找我,我会帮你解决,但是其它事情,你找错人了。”
“你支持李琩?”韦坚脸色阴沉道。
李适之还以颜色道:
“我只尊奉圣人,圣人的家事,什么时候轮到我管了?自然也轮不到你。”
“枉为宗室!”韦坚冷哼一声,拂袖离开。
等他走后,长子李霅从后面闪出,皱眉道:
“咱们不宜得罪韦坚吧?”
“这也叫得罪吗?那你也太看轻他了,”李适之叹息一声道:
“昨日议事,有裴敦复的请奏,说什么要入京呈奏转运事宜,我总觉得不太妙,按照寻常惯例,述职就是要换职了,可是裴耀卿在中枢,裴敦复来凑什么热闹?还有地方安顿他?当下形势复杂,咱们的屁股要坐正,圣人虽不过问国事,但是兴庆宫距离平康坊,也就是几里地,偃月堂还有个冯神威,圣人心里还是什么都知道的,当下我们不要跟任何人有牵扯,看他们能斗成什么样子。”
李霅道:“虢国夫人那边,是希望阿爷帮衬隋王的,我们袖手旁观,这层关系可就没有了。”
“有没有,不单单看你怎么做,也看你怎么说,”李适之油然道:
“那个妇人好糊弄,为父这三寸不烂之舌,足以应付。”
李霅笑了笑,没有再说什么。
如今在平康坊南曲,有一件事情,被传的挺广,那就是杨钊与王苏苏的关系,据传这两人眼下打的火热,杨钊一日不去南曲,王苏苏都是凭栏而眺,望眼欲穿。
这是有人在故意恶心李适之。
那是个妓女,李适之当年与其有过一段风花雪月,纯粹是贪恋那具美好的肉体,本来没什么的,他又不止这一个。
但是眼下,都在风传杨钊与王苏苏干柴烈火,仗着贵妃撑腰,竟然睡了左相的女人。
李适之很清楚,这是背后有人在挑拨,挑拨他跟贵妃家的关系。
不然的话,杨钊哪来的胆子,明目张胆的大秀恩爱。
“什么时辰了?”李适之问道。
李霅答道:“酉时刚过,戌时一刻。”
“你去一趟杨三娘府上,就说南曲风传的事情,为父近来很生气,看她怎么说,”李适之道。
李霅皱眉道:“阿爷真的动气了?一个娼妓而已。”
“糊涂!”李适之沉声道:
“我是要让她觉得歉疚,那个杨钊不就在她府上住着吗?她脱不开纵容之嫌,这个妇人本性不错,只有让她觉得对不起我,才不会再拿李琩的事情来烦我。”
“原来如此,”李霅微笑点头:
“儿子这就去办。”
美女,在古代永远都是底层的稀缺资源,她独属于上流社会,就算她是个妓女,也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。
老黄狗的梦想,是攒钱在南曲尽情的消费一回,但是如果没有李琩,人家那边都不接他这个客。
你挑人家,人家还挑你呢。
王苏苏拉闸那么多年,如今遇到杨钊也算是遇到克星了,开闸放水一泄如注,之所以如此之快被杨钊俘虏芳心。
是因为杨钊说了,将来要纳她做妾,即使她人老花黄,也会养他一辈子。
这种嫖客话术,妓女一般是不信的,但是王苏苏信了,因为杨钊真的会这么做
杨钊妻子裴柔,历史记载,是个娼妓。
可见人这辈子,可以干坏事,但是不能太出名,干坏事又太出名,完犊子了,史书都要抹黑你。
人家裴柔,地地道道河东裴,只是因为她们那一房一直在川蜀做官,有基本盘,所以记载人家来自四川,实际上与杨钊他们这一房弘农杨差不多,都在往四川发展,因为关中与河南,都被大宗给发展得差不多了,他们插不进手去。
本来,杨和裴就是联姻家,再加上杨钊和裴柔这两支又都活跃在四川,所以联系更为紧密。
他们的老家都在蒲州,蒲州就是河东郡,也就是山西运城,河东出大姓,裴、薛、柳、卫。
裴柔的身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,大家闺秀,但是有一点确实问题不小。
杨钊总是让人家抛头露面,看似贤内助,实则都算是交际花了。
因为裴柔这个人,也是相当会来事,小嘴叭叭甜。
但是杨钊没有让裴柔经常去隋王宅伺候,维持与李琩的关系,一来,与李琩维持关系,那是杨玉瑶的事情,他不能越俎代庖,再者,隋王妃太厉害,除了有限几人的夫人,对外女非常排斥。
所以他的老婆,经常去右相府,跟李林甫的女儿儿媳打成了一片,准确来说,她是个负责帮助丈夫讨好相府的哈巴狗。
这种情况,如果杨钊地位高,或者他本人有骨子,有君子之风,那么别人不会碰他的老婆,但是杨钊巴结李林甫太过火了些,姿态越是卑微,相府的亲眷越是不将他放在眼里。
这一天,裴柔依然出现在相府,刚刚帮着李岫的妻子柳氏修剪完花房内的绿植,随后便去了老六李崿的庭院,那边今天要给鱼缸换水。
是的,巴结人,其实就是干粗活,这是唯一不用花钱的巴结方式,而且很多时候,比花了钱更有效果。
李崿中午喝了不少,正坐在庭院的树下消散酒气,身边是漂亮的美婢在一旁服侍着,为他扇着扇子。
而他的妻子,眼下正在院中的那口水缸旁边,注视着裴柔带领着下人,将缸内缠绕在一起的睡莲都取了出来,然后一瓢一瓢的将缸内的水都舀了出来。
人在劳动的时候,会有各种各样的肢体动作,或弯腰,或下蹲,或俯身
而李崿所在的角度,刚好将裴柔的每一个动作都尽收眼底。
男人对女人迸发出那方面的冲动,往往一个小小的画面就足够了,裴柔是来打下手的,那么自然不会穿着行动不便的宽襦大裙,而是利于劳作的简单衣饰。
众所周知,女人在夏天,一般不会弯腰,弯腰就得抬手捂着那个地方,而大唐的女子夏衣更为开放,因为本来就是半遮的。
这下好了,李崿看的都快流鼻血了。
男人的色胆,往往取决于他的政治背景和经济能力,这两项越强的,基本就是色胆包天了。
这也就是为什么,越穷越没胆。
而李崿,眼下脑子里已经在幻想着,如何制造与裴柔的独处机会,多看几眼,上手体验一下即可,没必要真的睡了,毕竟杨钊当下在自己父亲那里,还挺受器重。
于是在水缸清理完毕,换上新水之后,李崿开口道:
“裴娘子平日抄录玄经吗?”
信道的家里都有这个习惯,男女都会抄录道家典籍,因为无论是宫宴还是下面的宴会,大家口中经常会蹦出一些道家的语录,这是因为大唐尊道教为国教,所以大家在私下里基本都会钻研一些,为了就是在公众场合,至少能知道人家说的话,来自哪本道家典籍,又在阐述什么样的意思。
众所周知,背书最好的方式,就是一遍一遍的写下来,写过的,比没写过的,记得更牢固。
裴柔此刻已经是额头渗出香汗,闻言起身一笑,轻抚鬓角道:
“回郎君,次数不多,只因家中藏书较薄。”
李崿笑了笑:“帮我抄几卷,我可以准你留些誊本。”
书籍,是价值最高的,一般不会借给人,想要获得某种藏书,困难程度甚至比你升官还难。
别看有些人出身寒门,只要人家祖上阔过,人家有的书,你未必能有。
所以从前大臣招收幕僚,第一个要问的,就是你看过什么书,你看过的书里有他没有看过的,他就会跟你要誊本,也就是誊抄一遍。
所以书籍这类顶级资源,也是逐渐从下往上汇聚的,其中以草稿价值最高。
碑不如帖,帖不如信,信不如稿嘛。
《孔庙三碑》、《崔敬邕墓志》,这是碑文,《山中与裴秀才迪书》这是信,《兰亭集序》这是帖,《祭侄文稿》是草稿。
裴柔自然是痛快的答应了,不怕活太多,只怕没活干,他和丈夫好不容从四川来到长安,自然希望能在这里站稳脚跟。
这可是长安啊。
于是忙活完院子里的事情之后,她便在一名婢女的带领下,去了李崿的书房。
其实李崿的藏书也不多,跟杨钊属于乌鸦一般黑。
这倒不是他没有那个能力,而是因为他们家没有分家,只有在分家的时候,他才能将他爹的藏书誊抄一些,而且还不是全部。
只有继承人,才能全部继承李林甫的遗产,那就是李岫。
李岫排行老四,三个哥哥一个夭折,一个眼睛有问题,也就是斜视眼,还有一个,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生的,野种的可能性非常大,那么自然就没有继承权了。
屋子里还是凉快的,裴柔静静的坐了一会,落了落汗,便在女婢的指引下,取出几卷玄经,先是观摩一遍,心里大抵有个数了,然后再抄录。
她的字还是挺不错的,贵族女子习字,主要是为了能看懂信、能写信,后来逐渐发展,甚至出现了不少饱学之女子,比如上官婉儿。
也许是太过专注了,所以当李崿出现在她背后的时候,她竟然才发觉,抬头一看,屋子里眼下只有她们两个了。
孤男寡女独处一室,这是有违礼数的,裴柔也心知不妙,赶忙朝门外呼唤自己的婢女,道:
“窈娘,你进来帮我压纸。”
结果屋外没有回应,不过裴柔反应也快,朝李崿笑了笑:
“我这婢女太过蠢笨,我去喊她进来。”
李崿微笑点头,目光放在裴柔离去时窈窕背影上那团隆起之处。
他不着急,他喜欢这种心痒痒的感觉。
叫来婢女又能如何呢?
就这么磨磨蹭蹭半个时辰,李崿也算是大饱眼福了,望着裴柔誊抄下来的玄经,点头道:
“竟不知娘子还有这手好字,今后说不得要有劳了。”
裴柔内心一震,猜到眼前这个王八蛋盯上她了,于是笑道:
“自是愿意为郎君效劳。”
“好了,不早了,送娘子回府,”李崿安排下人道。
裴柔婉拒之后,离开相府,返回了家中,一直等到半夜,才将丈夫等回来,于是她将自己今天的遭遇描述了一番。
“李崿是个废物,若是换成李岫,娘子委屈一下,还算值得,”杨钊半开玩笑道。
裴柔顿时翻白眼道:“人家李四郎哪能看上我?”
“兄弟乃至亲,喜好都是一样的,李崿能看上,李岫也能,若是换成李岫,娘子定要帮为夫将他给钓住了,”杨钊笑呵呵道。
他在人前是一副模样,在妻子面前是另一副,因为这是元配,对他知根知底,也知道他的本性如何,所以没必要伪装。
他们的夫妻关系,本来就很奇葩,妻子帮着丈夫维持一些社交,合情合理,但是过于抛头露面,那就不合适了。
裴柔眼下就属于,她帮杨钊维持的社交,杨钊自己都不维持。
夫妻俩,一个是负责巴结李林甫,一个是负责讨好李林甫的家眷,分工倒也明确。
“大郎呢,睡下否?”杨钊仰天栽倒在床上,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。
裴柔没好气道:“不知道,今天还没见他。”
“啧~~~跟你说了几次了,要视如己出,你现在就去看看吾儿,”杨钊嬉皮笑脸道。
裴柔冷哼一声,起身道:
“还不够视如己出吗?我一手拉扯大的,外人谁都以为是我生的,还不够?”
说罢,裴柔一脚踢在丈夫腿上,摔门而去。
杨钊现在有一个儿子,叫杨暄,今年七岁,不是裴柔生的,但却是裴柔养大的,确实是当亲儿子看待,除了他们夫妻俩,没人知道这件事,都以为就是裴柔亲生的。
至于到底是杨钊和谁生的,裴柔到现在都不知道,可见杨钊的嘴巴有多严。
但裴柔知道,绝对是亲儿子,因为杨钊把他这个儿子当爹供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