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诏的使者进京了,来的是云南王蒙归义的儿子阁罗凤。
因为是番邦属国,所以这小子想要直接见到李琩,暂时是不可能的,能不能见,要看朝堂跟他们南诏的这场贸易谈论,是否顺利。
一直不顺利,他就一直见不到李琩,直到达成协议为止。
南诏历年给大唐的贡品,主要是三大类,第一扎染制品,第二金银铜器,第三玉石珠宝,第四药材。
李隆基就非常喜欢来自南诏的扎染制品,这是一种奇特的染色工艺,做出来的布料非常美观、晕色丰富、变化自然,但是呢,不符合大唐的穿衣风格,有点太鲜艳了,所以在长安想卖也卖不出什么价格。
阁罗凤这次来,进贡了五十匹马,二百匹扎染绸缎,以及一些玉石金器,对于他们那个小国来说,能拿出这点已经够可以了。
大唐非常喜欢召外族使者进京,因为所有的外族在见到长安的那一刻,都会觉得自己来到了天堂。
这种震撼,对外邦使者有着极大的震慑作用,就像一个小县城的人来到了上海,那种直逼心灵的震撼,可以让一个人生出敬畏之心。
所以一般外邦使臣来京之后,第一件事,就是被鸿胪寺的人带着游玩长安。
严希庄眼下,就带着南诏国的使者们,在东市逛街,而目的,就是让他们喜欢上大唐的商品,不怕你买不起,就怕没有你喜欢的。
阁罗凤这个人也很有意思,他特别钟情于各种各样的乐器。
大唐尚乐舞,自然影响到了周边所有的小国,小国有一个特点,就是大唐推崇什么,他们就学什么,所以当下的南诏贵族,对唐乐舞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。
“我大唐乐舞气势磅薄,乐器种类繁多,大乐与编舞相携相成,空有器而不知音律,是无用的,”严希庄在一旁帮着搞价,帮阁罗凤购置了七八件乐器。
这小子也是识货,眼光刁钻,都是买的质地最佳的乐器,花费也不少,所以买了七八件,就已经扛不住了。
阁罗凤其实有点期盼大唐能送他一些,但是陪在自己身边的这位鸿胪卿,很明显没有这个意思。
东市,是整个长安的高端消费场所,贵族们买东西都是来这里,那么对于阁罗凤这样一个山里娃来说,完全就是眼花缭乱,目不暇接,这个也看上了,那个也看上了,但就是没钱买。
大唐的行政接待,是肯定少不了乐舞和女人的。
阁罗凤听他爹说过,有这么一个流程,所以他一直期盼着,也一直在故意打量着街道两旁那些看似风月场所的地方,这些地方很好认,因为会有姑娘们站在外面。
他想要让严希庄明白他的用意,毕竟长安女子的诱惑力,对他来说,就像是山里娃见到了超模,尤其是大唐女子的装扮,看的时间久了,他都会硬。
但是严希庄不识趣啊,你看不懂我的暗示吗?
“承炎阁,你来长安之前,南宁都督王谆是否都跟你说清楚了,陛下召你入京朝见,究竟为何?”严希庄问道。
阁罗凤,本名就叫阁罗凤,但是不论大唐还是在南诏,都习惯叫他承炎阁。
炎阁是个人名,是当下南诏王蒙归义的大哥,早死无子,所以蒙归义将儿子阁罗凤过继给了炎阁,但后来又收回来了。
即使如此,阁罗凤仍然以承炎阁自居。
只听阁罗凤以蹩脚的汉话回答道:
“知道的,大唐天子希望与臣邦贸易,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谈这些事情呢?”
严希庄笑道:“不着急,好不容易来趟长安,游玩够了,咱们再说。”
接着,严希庄就将对方一行人,领去了平康坊。
长安最高端的会所都在这里呢,来了这里,就好比到了天上人间,严希庄这是公款接待,有专门对接的酒楼,不是哪都能去,人家有些地方,跟鸿胪寺不做生意,也不接待外族。
所以阁罗凤能去的那个地方,其实在三曲根本不怎么样,但即使如此,他也是超级兴奋。
一行二十来个人,今天都享受了,事后意犹未尽,觉得时间太短,甚至询问严希庄,买一个女人多少钱。
在南诏,女人很便宜,奴隶制社会女人完全就是货物,贵族女人地位也不高,但是大唐可不一样。
玩一次的价格,和买下来的价格,那可是天壤之别。
听到报价之后,阁罗凤直接就傻眼了,要是这么算的话,几座酒楼的女子身家,就已经超过他们南诏的GDP了
“怎样了?”
中书门下,李林甫头都没抬,询问刚进门的严希庄道。
严希庄笑道:“眼睛都不眨,精力很足,昨夜子时才回的宾馆,他们在长安看什么都觉得新鲜,可以看出他们是有欲望的,就是太穷了点,没买多少东西。”
“主要留意哪些?”萧华问道。
严希庄答道:“织机、牲畜、药材、乐器、瓷器、铁器、女人”
“很务实嘛,”萧华忍不住笑道。
不管怎么说,那也是代表国家来的,国家的需求跟个人需求是要分得清的,阁罗凤本人喜欢乐器和女人,但是他总不能将女人列入国家贸易清单,否则回去他爹能抽死他。
裴宽沉声道:
“物有等级之分,能拿来与南诏做贸易的,肯定是下等之货,东南的绢和瓷器,可以列入主要货物清单,以其它搭配为宜,女人可不卖,出多少钱,都不卖。”
“他们也买不起,”严希庄笑道:
“若不是看上了他们的铜矿,南诏确实没有什么货物值得我大唐惦记的。”
李林甫抬起头,沉吟片刻后,朝着裴宽道:
“从户部拨一些钱出来,给鸿胪寺,再带着他们游玩一段日子,他们看上哪个就给他们买,让他们畅快尽兴,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,一旦品尝便会欲罢不能,这个钱不要省。”
裴宽点了点头。
李林甫非常聪明,从阁罗凤主要关注的商品当中,他就看出对方多少还是有些自制力的,而且很清楚他们南诏需要的是什么。
但人的自制力,在足够的诱惑下,也是会产生动摇的,李林甫就是要促使阁罗凤自身喜好又或是南诏贵族喜好的商品,出现在贸易清单上面,这叫情感战胜理智。
因为那些东西,无法产生实际价值,而大唐希望用这类没有实际价值的商品,去购买南诏的铜矿。
等到严希庄离开之后,中书门下继续探讨刚才的话题。
要么说裴耀卿是水陆转运方面的顶级大能呢,他又给提出了一个方案。
当下运河开航,商船络绎不绝,来往于两京之间,随着货物成本的降低,长安的物价也得到有效的抑制。
而因为这次运河改造被加深加宽,所以裴耀卿建议,两京运河的漕船,可以学习江南漕船,六条或八条相连,前后操浆者二人,中间撑船者二人,四个人就可以负责八条船的货物,可以降低人力成本。
降低的这些成本,可以用在另外一个地方,那就是组建专门负责水陆运输的正式衙门,增设官员,招收衙吏,可以为朝廷减轻就业压力。
“事关重大,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,”裴宽道:
“一旦落成,我大唐东西南北之运输,尽归此衙节制,权力太大了。”
裴耀卿摇头道:
“其衙性质与九寺五监同,决策还是在中书门下,老夫先后两次担任水陆转运使,多抽调他官辅佐,以至于他们往往疏略了本职之务,两边跑,两边都难兼顾,最好是成立专职,设官职,立品级,成长久之策。”
苗晋卿皱眉道:“其实就是与都水监合并?”
“没那么简单,”崔翘摆手道:
“都水监如果能管转运的事,也不会专门设立水陆转运使了,转运一事,关中之命脉,都水使者品级不够,难以周旋各方,必受制也,裴公的意思,新设立的转运衙门虽然归中书门下节制,但其主官,应在中书门下,否则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是的,漕运的事,如果按照制度划分,已经归了都水监,但是都水使者才是个正五品,你指望他在朝堂说话能有多大分量?
这个部门做事,需要很多部门配合,但你品级低,就决定了你指挥不动别人配合你。
所以当下的都水监,已经成了水陆转运使的下属部门,职责不清,分工不明。
崔翘说的对,新设立的部门,既然是监,主官品级就高不到哪去,那么想要其说话有分量,就必须够资格参议中书门下。
但是一旦进入中书门下,势必权力过大,到时候,就成了其它部门看人家脸色了。
李林甫沉思片刻后,道:
“这件事,本相会找机会与陛下谈一谈,新设官衙非同小事,焕之也不要着急,只要可行,终究是可以变通的。”
裴耀卿点了点头
运河刚刚修成之后,裴耀卿算是卸掉了一件重担,随后便开始将目光移向了盖嘉运。
盖嘉运在长安这一年,不太安稳,花费之巨,就连当年的杨玉瑶都比不上。
人家既然已经是同中书门下,长子坐镇河西,一内一外都是手握重权。
他自己在长安带孙子,那么必然就需要经营长安,河西进奏院的钱,被他全部用来购置产业,他要在长安给家族打下一个基础,给孙子铺一条光明大道。
正因为平时行事太过高调,裴耀卿已经在暗中派人,开始盯着老盖了,裴耀卿知道,照盖嘉运当下这股子嚣张劲,不出一年,就能抓到对方要命的把柄。
“用人的第一要义,就是用自己人,”盖嘉运在他的豪宅,一只手抱着孙子,朝盖威道:
“陛下将左领军卫交给你,你就只管大胆的往里面塞人,河北老家,还有很多族人当下无事可做,咱们富贵了,就要记挂着他们,你祖父、曾祖的陵墓,全靠你那个堂伯日常修护,这份情不能忘,他子孙多,让他们都来长安。”
盖威皱眉道:
“当下的官职跟从前不一样了,中书门下已经颁下法令,但有品级,不得私任,都由朝廷来任命,我塞进来再多,也无品级,不值当人家大老远跑长安来。”
盖嘉运笑道:“为父不就在中书门下吗?七八品的官职,还是能说上话的,先让他们来,怎么安置是我的事情。”
“没必要吧,”盖威为难道:
“陛下正在抓吏治,查科举,清人事,阿爷这么做,不是与陛下相悖吗?”
盖嘉运摇了摇头:
“任何事情,都有明暗两面,明面上的事情是做给人看的,暗地里的事情,要靠自己去琢磨,律法是约束那些听话的人,而游离于律法之外的,都是尝到甜头的,规则之下不守规则,才是获得利益的唯一捷径,中书门下那些人,谁的手里没有几个官员的名额呢?陛下知道也不会捅破,这便是不成文的规则,如今咱们家得蒙圣恩,正该是照应亲族的时候,否则便是数典忘宗。”
盖威嘴角一抽,你都上升到数典忘宗的高度了,我还能说什么?
他爹离开家乡早,靠自己在西北打拼出来一番事业,如今位极人臣,免不了想在家乡父老面前风光一下,有这个想法,是可以理解的。
人这辈子混好了,最希望认可你的,其实还是亲朋好友,下属再怎么拍你马屁,也抵不上亲戚的一句奉承话。
但是盖威总觉得,这么干不合适啊,陛下明摆着要整顿吏治,不论是不是做给大臣们看的,都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搞这些小动作。
但是呢,他爹太强势了,他怎么劝都是白费口舌,还得挨顿训,所以也就懒得再劝了。
家中长辈,都会将自己的思想强加于家庭当中,似乎不听他的,便一定是错的,盖嘉运就是这类霸道的家主。
如果盖擎在,还能劝一劝,盖威是真不行。
“你们两个也不要总是待在家里,”刚教训完儿子,盖嘉运又盯上两个儿媳了:
“天天憋在家里不出门,那长安与凉州还有什么区别?孩子不缺人照料,你们只管出去,多与那些勋贵们走动亲近,长安有你们的亲族,不论从前如何,自今以后,没人敢小觑你们,登门拜访,他们也必然是竭诚以待,关系,就是不断的叨扰才能建立起来的,出去出去”
大儿媳,范阳卢,父亲卢之翰,官至临黄县尉,母亲出身京兆韦郿城公房,姥爷韦渐曾经是京兆府金城县令,如今年老去了秘书省。
二儿媳,南阳张,跟张去逸他们这一支还能攀上亲戚,但是比较生疏,张去逸他们家因为基哥外戚的缘故,混的比较牛逼,牛逼了,就瞧不起穷亲戚。
但是盖嘉运可不这么想,现在混的牛逼的是我,我的儿媳出门,必须有牌面。
大唐的贵妇交际,对丈夫的帮助其实是很大的,因为女人地位高,可以代替丈夫做出某些决定,所以大唐的妇人,政治属性都不低。
大儿媳卢氏做的就非常好,人家以前也经常出去交际,眼下很少出门,是因为为数不多的那几个朋友现在不容易见面。
郭淑在皇宫,现在想见人家,要先上奏请,韦妮儿在泰陵,总不能去泰陵见面,还剩下李岫的妻子柳氏,但是听说李岫夫妻俩最近不对劲,在闹矛盾,所以也没好意思去。
至于二儿媳张氏,父亲的官职太小了,只是一个下下县的县尉,在族内都快上不了桌了,她自己不好意思攀附长安的亲族,因为能留在长安的,都很牛逼。
这对妯娌被盖嘉运一通教训,只能是厚着脸皮出门了。
“曾经在陛下潜邸,我认识了一个你的同族,后来在长安也经常见到,关系嘛,很一般,不过我可以带你拜访她,”大儿媳卢氏道。
张氏闻言蹙眉:“阿嫂说的是张二娘吧?听说这个人很复杂,我还是不要见了。”
她的性格有点畏畏缩缩,也许是因为出身不好吧,觉得张二娘这种高级别外戚,自己实在不敢高攀,尤其是听说这个女人作风好像有问题,那自然更不愿意沾染了。
卢氏笑道:“让你认识她,是为了请她帮忙引见燕公(张去逸),终是同宗,你来了长安不拜谒宗族长辈,你阿爷今后在族内的日子会更难过。”
社恐的张氏听到这里,无奈的点了点头:
“好吧,阿嫂定要陪我一起,我怯生人。”
卢氏点了点头,带着对方一起前往辅兴坊的金仙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