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光弼跟李琩,还算是有一段交情,但肯定不深。
这个人有两个地方,值得李琩用,一是能力太强,虽然当下还没有彻底展现出来,但是就冲人家在历史上的名声,李琩都不可能弃用。
再者,李光弼跟盖嘉运,有死仇。
天下十节度,朔方郭子仪、河西盖擎、范阳安禄山,剑南章仇兼琼,安西夫蒙灵察,北庭王倕,河东田仁琬,岭南五府经略使何履光,这是八个了。
八个人之间没有任何私交,有私交就得变动。
眼下就剩下两个地方还没有确定,一个陇右,到底安思顺上,还是别人,目前没有个定论。
其次就是平卢,当下基本内定了,就是李光弼。
“听说你挨揍了?”李琩在望仙阁的书房,召见了对方。
李光弼比从前瘦了很多,白头发也多了不少,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,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。
他当下还不知道李琩要交付重担,而是认为自己被调回京师,多半是因为与盖家不和,影响朝廷在河西的部署。
今上与盖家关系亲密,于公于私,他似乎都要混不下去了。
“回禀陛下,些许皮肉之伤,不打紧的,是臣性格刚直,因而与人发生冲突,错不在旁人,”李光弼道。
他这个人很聪明,盖嘉运已经是同平章事了,两个儿子都是顶格要职,这时候在皇帝面前说人家坏话,实属不智。
李琩笑了笑,没有拆穿,而是道:
“人生一世,不如意十之八九,若能事事顺遂,必有大劫相候,你在河西磕磕绊绊,也算是一种磨炼,正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,梅花香自苦寒来,你与盖嘉运之间的纠葛,也许对你并没有坏处。”
说罢,李琩抬手召来内侍严衡,令其将手中的短梯交给李光弼,随后指了指书架上方:
“将那套卷宗拿下来。”
李光弼道了一声是,便赶忙爬梯取书,随后放在了李琩的书案上。
“自己打开看一看,”李琩道。
李光弼又道了一声是,随后开始阅读起那些卷宗,这上面记载着的,都是大唐建国以来,东北方向的人文事宜,其中还记载着李光弼他们家是怎么起家的,以及契丹、室韦、靺鞨等部族的发家史,涵盖极为详细。
其中一些李光弼知道,有一些,他不知道。
李琩缓缓在桌案附近踱步,慢悠悠道:
“平卢乃我大唐东北之屏障,镇抚契丹、奚、室韦、靺鞨等部,设立安东都护府、饶乐都督府、松漠都督府、渤海都督府、黑水都督府、室韦都督府等羁縻区,准其自治,你是契丹人,你觉得契丹好,还是大唐好?”
李光弼一愣,你这个问题问的,我还能说契丹好啊?
“我大唐九州四海,天地正中,没有任何地方能与大唐相提并论,”他这句话是真心的,因为事实确实如此。
李琩点了点头:“你们家能够归属大唐,那么朕相信,这些部族也可以,苦寒之地,度日之艰,不堪言状,朕要你坐镇平卢,经略东北,不论你是打下来,还是以别的手段,拿回来多少土地,全部并入平卢,但是朝廷不会给你支援,你要靠自己。”
李光弼直接呆住了,让我干平卢节度使?我还升官了?
只见他瞬间变得激动起来,天子任命,践任封疆,大展宏图就在眼前。
“请陛下示下,臣到底该怎么做,”李光弼振奋道。
李琩笑道:
“正所谓一口吃不成胖子,朕要你经略东北,自不会催逼,反而是要慢慢来,稳扎稳打,一步一个脚印,你是契丹人,当下契丹没有了突厥的支持,独木难支,朕给你三年时间,将契丹彻底并入平卢,能否撤销松漠都督府,就看你的了。”
契丹的地盘其实一直都不大,在辽宁省的西边,后世属于内蒙古,依附于辽河上游、护真河一带放牧而居。
这个部族,属于东胡匈奴种与鲜卑族宇文部的结合,与突厥天然亲近,一直在突厥与大唐之间反复横跳。
由此便能看出,这个地方没有自主权,也就是说,他怎么能够生存下去,取决于大唐与突厥的争端。
好比乌克兰,亲俄派上台,就倒向俄,亲欧派上台,就倒向欧。
做为大唐与突厥东部的缓冲地带,反正还挺能蹦跶,大唐打我,我找突厥支援,突厥压迫我,我就归附大唐,就这么来来回回,很多首领都是死在自己人手里,亲唐的杀亲突厥的,亲突厥的杀亲唐的,政权更易频繁。
李光弼他们家就是亲唐的,所以在契丹内部爆发战乱之后,他们一家赶紧逃进了大唐。
当下的契丹,被设立了松漠都督府,但目前是个摆设,人家契丹不认,不过呢,他们快认了。
因为突厥完蛋了,契丹已经遣使来大唐,商谈归附事宜,当下的头头是阻午可汗,名叫迪辇组里,历史上天宝五年,被李隆基赐汉名李怀秀,拜松漠都督,封崇顺王,和亲静乐公主。
后来史书记载说,这个人受不了安禄山的压迫,杀公主叛唐,什么受不了压迫?还不是突厥余孽又给他提供了一些支援嘛,没支援,安禄山再压迫他,他也不敢反叛。
欧洲不忽悠司机,他敢跟大帝做对?这下好了,要被瓜分了。
“眼下是个机会,突厥完了,但是回鹘恐怕正在崛起,分久必合合久必分,草原终究还会成为我中原心腹大患,”
李琩耐心嘱咐道:“拿下契丹,也就是眼下这个时机,过了这个机会,可就不容易了,契丹之后,可徐徐图之,但是契丹一定要快。”
李光弼点了点头,道:“但是只以平卢兵马,恐难以办到,需要范阳支持。”
“朕会跟安禄山打招呼的,”李琩道:
“回去吧,等朝廷的诏书一下,你立即去平卢就任。”
“是,那么臣今后,藩镇事务是不是可以直奏陛下?”李光弼小心问道。
李琩笑道:“那是自然,朕会给你安排几个人,有什么事情,让他们递送京师,朕也会第一时间知道的你的情况。”
李光弼没有再问什么,告退离开。
那么李琩会将谁安排在李光弼身边呢?答案很简单,裴宽的人,颜杲卿和乌承恩。
乌承恩虽然将裴宽卖了一个干干净净,但是毕竟是在刑讯逼供之下,有情可原,再者,乌家是军阀世家,在河北有自己的班底,盖嘉运手下的大斗军使乌怀愿,跟他就是堂亲。
乌承恩是很能打的,眼下裴宽肯定是不认他了,那么在这样的恶劣形势下,李琩重新起用,有施恩的意思,那么乌承恩必然会珍惜这次将功赎罪的机会。
承恩承恩,他这个名字就没有起错。
人无完人,谁都会犯错,谁都有缺点,你不要用他的缺点就可以了
李琩虽然崇尚节俭,但是在过年这种事情上,也不能节俭。
至少不能比往年差了,否则百姓们就能感觉到,咱大唐是不是穷了?居住在京师的那些外族人也会这么想。
有时候打肿脸充胖子,也是必须的,在大型的政治和民俗活动中,还真就需要铺张,省钱的事情要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做,看得见的就不能省钱。
但是因为基哥驾崩,今年皇室肯定是不能大肆过节,宫宴也没有了,也就是说,贵族们不能乐呵,只有百姓们可以。
年号也定下来了,文德。
“故远人不服,则修文德以来之。”
“言武功则莫之敢抗,论文德则无所与辞。”
彰显了李琩对外政策的改变。
文德与武功对立,但并不代表李琩不会对外动武,只是偏重文德罢了,因为当下国内远比国外更重要,时政平则文德用,他需要一个平稳时期大力选用寒门士子,稳住朝堂,稳住天下士子之心。
在这个过渡期内,除了范阳以及安西,其它地方不能动武。
安西那是没办法,根本就停不下来,零零碎碎一直有冲突,至于范阳,频繁的小规模冲突有利于朝廷做出频繁的人事变动,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,你不好安排人。
就好比一家企业短期内没有新的商业计划,那么它的人事必然是封存的。
李琩对卢奂的器重,眼下是众人皆知,他甚至派太医常驻卢府,为卢母崔氏调养身体。
因为他怕这个老妇人死了,人家一死,卢奂就得丁忧三年,虽然能夺情,但夺情这种办法不能轻易使用。
“就是因为你,朕到现在都定不下河西,”腊月二十八,皇城即将放假,卢奂又来找李琩了。
李琩一见到他,就知道他来干什么,没好气道:
“那你倒是说说,朕还能用谁?”
卢奂道:“大把的人可以用,陛下为什么就钟爱安思顺呢?您不是也不喜欢番将吗?”
今天的朝会上,谈起了陇右节度使的接手人选,李林甫这边依然倾向于安思顺,但是反对的人可就多了去了,李适之、裴耀卿、盖嘉运、卢奂等等等等。
其中卢奂叫的最欢。
他们的理由非常站得住脚,我大唐不能同时用两个姓安的坐镇边疆,尤其还是堂兄弟。
没错,十节度之间,有任何两个关系融洽,这都不符合朝廷的利益,但是李琩又很清楚,安思顺跟安禄山,尿不到一个壶里。
都知道这俩是堂兄弟,但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,而且历史证明,安思顺是忠于大唐的,跟安禄山完全不一样,他们家三代为朝廷服务,对大唐已经归心,不像安禄山,这才是第一代。
但是李琩知道归知道,别人可不知道,所以他也不好反驳,只能是以搁置的态度来暗示那些反对的大臣,朕还是属意安思顺的。
卢奂就是看出李琩估摸着是不想改主意了,所以才私下过来劝谏。
“臧氏一门皆在军中,在陇右素有名望,臧希液本人,也被陛下视为心腹,用他就最合适不过了,何必放眼于朝堂呢?”卢奂耐心道:
“当下吐蕃元气大伤,短时间内不会再对陇右造成任何威胁,给臧希液一些时间,臣认为他能够做好。”
李琩无奈的摇了摇头。
就因为是心腹,才不能这么用,盖擎是心腹,你臧希液也是朕的人,那么你们俩万一在西北眉来眼去,怎么办?
李琩虽然知道盖擎是绝对不会乱来的,但是他也绝对不允许河西与陇右沆瀣一气,这俩地方一旦勾结,说话不好听的,长安如同探囊取物。
就拿这一次来说,盖嘉运携赤水军一路东进,陇右因为皇甫不在的缘故,安思顺不敢擅自做主,只是象征性的拦了拦。
若是两边勾结在一起,长安拿什么顶?
李琩用屁股想也知道,臧希液一旦上去,必然与盖擎交好,盖擎也必然会与对方好好相处,因为他们都觉得,自己是陛下的人,大家是自己人。
这是要坏事的。
卢奂却觉得,盖、臧不会混一块,怎么可能呢?臧希液必然巴结盖擎。
而安思顺,早就被朝廷PUA了,对河西一直都排斥心理,只有这样的人,才能用。
这不是番将不番将的问题,而是河西陇右必须有隔阂。
“臧希液朕另有安排,明年便会出任太原郡守,朕意已定,你不要再劝了,”李琩道。
卢奂叹息一声,不再劝了。
其实论资历,确实应该是安思顺上去,藩镇最大军的军头,本来就是节度使候选人,这是符合惯例的。
若是没有安禄山,卢奂压根都不会反对,眼下就是觉得,同时有两个姓安的节度,显得我中原无人了吗?
李琩继续道:
“明天就是天宝年最后一次朝会,你改一改你的态度,将安思顺推上去,朕不想再拖至明年了。”
得没劝成不说,还得反过来支持,卢奂表情无奈道:
“臣知道了。”
他在李琩面前是非常随意的,两人相交于烟花柳巷,打交道的时间太长,彼此太熟了,而李琩继位之后,也没有跟他疏远,还像从前一样,大事小事都会跟他商量,他自然是死心塌地想要辅佐李琩成就一番大业。
陇右节度嘛,劝不动就不劝了,毕竟在其它事情上面,李琩一直都是非常尊重他意见的,我这次就让一步吧。
正好郭淑带着侍女进来,见到卢奂后笑道:
“午时了,国宝郎留下与陛下一起用食吧。”
“不留他!”李琩没好气的起身道:
“没有提前报饭,哪来个饭给他?”
卢奂朝着郭淑做了个表情,笑呵呵的退出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