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日昇进去喊太子,但是太子迟迟没有出来。
而巷子两侧,已经有其他王宅的家奴露头看热闹了,对此,吴怀实并没有驱赶,因为明摆着,圣人就是要杀鸡给猴看,隋王这只鸡,得让他们看到啊。
而太子故意不出来,就是这个原因,他从曹日昇口中得知,李琩被揍的挺惨,心里已经乐开了花。
他高兴啊,李琩挨揍是其次,最主要的是他爹给他传递了一个态度,朕还是罩着你的。
这就让他很舒服了,只要我还是太子,老爹踩我骂我都没关系,我能忍。
随着时间渐渐过去,十王宅很多亲王们也来了。
他们出不去十王宅,但是在十王宅还是非常自由的,吴怀实也管不了。
“吴将军,车厢内是谁在嘶喊,怎么声音听着有些耳熟?”仪王李璲故意上前询问道。
李琩的哀嚎声就没有断过,喊得撕心裂肺,动静很大,在安静的十王宅显得非常突兀,这样的热闹,自然会将人都吸引过来。
看热闹嘛,人的本性。
吴怀实也老老实实道:
“圣人惩戒隋王,庭杖二十,以儆效尤,奴婢奉旨,带隋王来向太子请罪。”
“嚯~~~十八郎?”
庆王李琮顿时一脸担忧的登上马车,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李琩那红肿的跟猴屁股似的翘臀,关心道:
“十八郎,要紧吗?你犯了什么大错,父皇如此惩戒你?”
其他兄弟也是面面相觑,虽然他们都明白,李琩挨揍,父皇多少也有警告他们的意思,但眼下哀嚎的李琩就在眼前,他们的心里还是非常爽的。
这里面,唯独一个李琦,是真的担心他哥,但是他本欲上前,被吴怀实一个眼神暗示给拦住了。
因为这里发生的一切,吴怀实都会如实奏报圣人,包括这些皇子们的幸灾乐祸,他担心李琦说错话,而他又不能不禀报,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,你别说话。
接着,一个个亲王看似关心的陆续登上马车,轮流检阅李琩的猴屁股,而李琩当下,也不在乎这些了,他只在乎什么时候能熬过这种剧痛。
实在是太疼了
“劝了他多少次,不听啊,这下好了,触怒了父皇,挨了一顿狠的,”颍王李璬在下方撇嘴道:
“做人啊,还是要老实点,别那么跳,这次就当长个记性了。”
他长记性了,你们长了没有?吴怀实冷眼旁观。
他很清楚,圣人儿子虽多,但真正有地位的亲王,其实也就那么几个,剩下的并不被圣人所喜爱,说到底还是儿子太多了,生母的出身也太杂了。
圣人虽然多情,但不是对每个嫔妃都有真感情,实际上,宫内很多嫔妃,都是出于政治目的被册封的,圣人真正在意过的女人,第一王皇后,第二武惠妃,第三刘华妃,第四赵丽妃,四个都死了,现在就只有杨贵妃了,但是贵妃无子。
那么哪些亲王有地位,就非常容易看出来了,武惠妃、刘华妃、赵丽妃生的,就是贵子。
刘华妃的就是四王党,赵丽妃是废太子瑛,而当今太子的母亲杨贵嫔,与圣人感情不深,因为她是武后赐给基哥的,能当上太子,是沾了王皇后的光,李亨被王皇后抚养过。
当年的郑国公杨知庆,是武则天的表侄,他的三个女儿,以武后母族之贵,分别赐婚给广平郡公李炅,节闵太子李重俊,临淄郡王李隆基,其中就李隆基这个是妾,人家那俩是正妻,因为基哥这个是庶出。
李亨之所以这么自卑,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妈是庶出。
所以在十王宅,能被吴怀实放在眼里的亲王,满打满算,不超过十个,剩下的,怎么看,都不会有出息。
很久之后,太子终于出来了。
他一出来,其他人纷纷退往一边,让开道路,目视着李亨一脸焦急和担忧的与吴怀实小声交谈一番后,匆匆拎着下摆登上马车。
片刻后,车厢内传出太子悲愤的哭喊声:
“十八郎啊,十八郎,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是为兄不好,不该与你计较的”
车厢外面的人,都傻眼了。
“他是哭丧呢?”颍王李璬朝着庆王琮低声道。
庆王咧了咧嘴,不屑道:“猫哭耗子假慈悲,这个人怎么变成这样了?都会演戏了?”
吴怀实也是有些懵逼的,他印象中,太子不是这个性格啊,装的这么虚伪干什么呢?当我们都是傻子啊?
哭了半晌后,李亨抹着眼泪离开车厢,朝吴怀实道:
“孤要入宫觐见父皇,代弟请罪,孤是兄长,没有处理好与弟弟们的感情,过错在孤,请吴将军奏禀父皇。”
吴怀实都有些手足无措了,妈的,你搁我这演上了?
只听他道:“太子眼下不宜觐见,圣人当下不见任何人。”
没错,我猜他也不会见我,于是李亨朝着四周的兄弟们揖手道:
“今天,孤给大家赔个不是,往日有照拂不到的地方,都是孤的不是,十八郎前车之鉴,今后吾等兄弟,当同胞共命,扶持互助,不可再犯。”
庆王他们还能说什么呢,咬牙切齿的朝着李亨揖手行礼:
“愿尊太子,同心协力。”
一场闹剧,就这么结束了,吴怀实稀里糊涂的将李琩带走了
隋王宅,没有哭声。
因为郭淑是一个坚强的女人,而杨绛没心情哭,正在手把手的与侍女悉心照料着李琩。
至于韦妮儿,因为要照顾新生儿,所以还不知道她丈夫被打的这么惨。
“这个陈玄礼,就是活脱脱的一个蠢货,”李岫消息灵通,第一时间赶来探望,见到李琩的惨状后,怒骂道:
“我听阿爷说,王忠嗣已经在宫里躺了半个月了,至今都下不了床,也是陈玄礼动的手,这个人一味愚忠,不知通融,将来不会有好下场。”
一旁的卢奂听到这里,直接来了句:
“你闭嘴吧,愚忠就不是忠了?你敢讽刺愚忠?”
他本来就跟李林甫爷俩不对劲,本身级别又高,训斥李岫几句,李岫眼下也不好发作,毕竟这是在隋王宅,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,隋王友人。
若是在偃月堂,你敢这么呛我,说不得我要撸起袖子跟你比划比划了。
“王忠嗣的事情不要外传,你几个脑袋啊?”卢奂继续道。
他虽然说话难听,但是李岫听的出,人家这是为他好,王忠嗣挨打的事情,他爹确实嘱咐过他,千万不要说出去。
也就是跟李琩讲一讲,其他人他是不敢说的。
哀嚎了一整天,傍晚时分的李琩,算是熬过了最惨的那一段时期,眼下虽然也非常疼,但至少咬牙能忍住。
杨绛就在榻上,不停的为他更换着冷巾,太医说了,不用上药了,冷敷三天,热敷三天,硬扛吧。
李琩留着冷汗,看向下方的盖擎,道:
“好在咱们结亲家的事情,圣人准了,这顿打便没算白挨。”
盖擎苦笑道:
“你还有心情说这些事情,你被抬去十王宅请罪的事,这还不到一天,就已经传开了,对你极为不利啊。”
很简单,圣人的这一举动就是在告诉所有人,谁敢再找太子的麻烦,隋王就是例子,也是在告诉所有人,太子就是太子。
那么短期内,表面上会维持风平浪静。
卢奂说道:“王忠嗣奏请辞去左羽林和朔方节度使,圣人已经准了,你那个岳丈,已经被拜为朔方知留后,王忠嗣跳出来,太子就不会有事,你呀,老实点吧。”
他不算站队李琩,也不是站队太子,就是个正儿八经的中间人,立场鲜明。
但如果李琩真有一天可以上去,他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帮忙,你可以认为这叫墙头草,但我们要知道,墙头草才能生长的更茂盛。
中立派,也叫摇摆派,他们究竟会摇向哪边,看实力说话。
眼下对李琩就颇为不利,意味着很多摇摆派会继续摇摆下去。
送走了这些人之后,郭淑才不情不愿的将达奚盈盈带了进来,后者是悄悄来的,一路上都有人保驾护航,确保不会被任何发觉。
“你们都出去,让她来,”李琩道。
郭淑顿时蹙眉,沉吟片刻后,给杨绛使了一个眼色。
于是杨绛将冷巾交给达奚盈盈之后,所有人都退了出去,关上房门。
达奚盈盈脱鞋上榻,给李琩敷着屁股,小声道:
“千难万难,我总算是见到杜鸿渐了,新丰的眼线太多了,我不得不小心谨慎,毕竟这件事谁都不能知道。”
“说结果,”李琩呻吟了一声,达奚盈盈赶忙轻轻敷上他的屁股。
只听她继续道:
“你的这个人还是得力的,已经安排好了一切,当下我们不能再留着那些东西了,韦抱贞随时会去新丰仓,我已经嘱咐杜鸿渐,让他届时设法将东西暴露出来,推到韦坚身上,那批货是从河北来的,怎么也牵连不到你身上,我的人也都安排好了一切,你放心好了。”
李琩点了点头,脸上表情古怪,半晌后,不好意思道:
“我想如厕。”
达奚盈盈笑了笑,起身道:“我伺候你。”
韦抱贞有两个儿子,长子韦鲠外任当官,次子韦政则是跟着他搞水利。
他有两个官职,将作监下设的库谷监,任监一职,以及弘农郡太守,儿子韦政是东西仓副使,正使原来是韦坚。
父子俩的职位都是相当相当重要,因为东西仓是两京走廊运输线最为关键的命脉所在,所有进京物资,都会在弘农郡,也就是三门峡下船,送入东西仓,然后走陆路越过三门峡,再走漕运入京。
东西仓,就是裴耀卿的杰作。
也正是因为他们是韦坚的本族,所以被安排在如此重要的地方,肩负着极重的任务。
如今,韦抱贞奉旨接手水陆转运,那么新丰仓是必来的,而新丰仓名义上的主管,也是他的下属,弘农县县尉崔成甫。
不过韦抱贞不是一个人来的,李适之也来了。
接手京兆尹,那么这项工程李适之避无可避,他必须要帮韦抱贞疏通京兆府所有衙门关系,好让对方能顺顺利利的接手工作,并有序开展。
所以今天的新丰县,等于是顶级钦差大臣,下来视察了。
杜鸿渐等一干地方官员数百人,早早的就在城外迎接,并将这支豪华的巡查队伍迎入县城。
由李适之主持的洽谈会结束之后,他们此行的第一站,就是新丰仓。
“这位便是崔县尉,负责主管新丰仓,”杜鸿渐在新丰仓外,低头哈腰的为李适之等人介绍道。
没有资格参加洽谈会的崔成甫,赶忙施礼道:
“卑职崔成甫,见过左相,南宫郎、苏少尹”
李适之对这个人不熟啊,闻言皱眉道:
“弘农县尉,怎么会在这里?”
弘农县,不属于京兆府,京兆尹是管不了的,而且官吏擅自离开辖区在别处任职,也不符合律法。
当然了,崔成甫这样的安排,也不犯法,因为韦坚是转运老大,两京走廊他可以随意安排。
京兆少尹,长安县令苏震赶忙解释道:
“这是韦坚当初的安排,此人擅仓廪养护,所以安置在这里,并无过错。”
“噢~~”李适之点了点头,看向韦抱贞:
“查仓吧。”
“是,”韦抱贞点了点头,吩咐幕僚属下,开始对新丰仓几十个大仓清点查验。
至于李适之,则是带人在一处衙房内等候,负责最后的审核。
任何一项工程如果换了负责人,那么下一任必然是会查账的,因为他得将以前的烂账都搞清楚了,撇清楚了,才能开展自己的工作。
新官不问旧官事,但是新官也不接旧官的账。
韦坚欠下的亏空,等于一笔揭过,他欠的钱,李林甫接过去了,今后工程的账务,李林甫也会亲自监督。
工房朝集使,南宫郎李峘,将作为此项工程的监理方,全程监督,所以今天他也来了。
清点仓廪,是一件非常非常复杂和耗时的工作,数百人参与进来,也需要三四天左右的时间,完事后,李适之回到京师,还需要四五天的核对,才会备档。
他的任务,就是审核加作证,也就是说新丰仓到底有多少存货,查验审核之后,他盖了印,就等于具备法律效力,以前的账跟韦抱贞再也没有关系。
这项工作也很枯燥,李适之的人在外面监督查验,但是他没事干啊,只能是聊天了,聊的累的,再打个盹。
傍晚时分,韦抱贞带着儿子匆匆进入衙房,拍醒了李适之,小声汇报道:
“左相,有些东西,需要您亲自过目。”
李适之迷迷糊糊的眉头一皱,立时起身道:
“带路!”
一座仓,以栅栏分隔,栅栏内为一仓,而这一仓当中,则会根据货物的品种,建造符合存放条件的大大小小十余间或数十件仓房。
李适之骑马都走了十五分钟,才抵达那座仓库,进入围栏之后,苏震已经在这里等着了,赶忙提着灯笼在前引路,来到一座石头所砌的仓库。
仓库的门是打开的,已经被李适之带来的右武卫层层包围,中郎将李倏已经将其它衙门的官吏尽数驱赶在一边,见到李适之赶来,这才让开道路。
而且只允许李适之、李峘、苏震和韦抱贞父子进去,其他人等,全数拦在外面。
李倏带着几名卫士打着灯笼,在前引路,来到仓房的最后方,随后上前,将上面遮盖住的篷布一把掀开。
随着灯笼靠近,李适之瞳孔剧缩,沉声道:
“有无备案?”
其实他自己知道,真要有备案的话,韦抱贞就不会带他过来了,而且这么多军械,有备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。
侄子李倏回答道:
“没有,什么都没有,这座仓记载着的是铁器农具,但是大半个仓,存放着的却都是甲胄军械,数量之多,令人咋舌,卑职还没有来得及清点,但目测,可装配千人所用,问过那个崔成甫,他说不知道。”
李适之眉头紧锁,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。
千人军械,不是一般人可以搞来的,势必牵扯军器监和兵部,他卸任兵部尚书还不到一年,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批军械保存在新丰仓。
军械出现在转运仓,只有一个可能,那就是战时运输,李琩坐镇河西,王忠嗣出击塞外的时候,北都军器监运送兵械,确实要经过这里,但是一路上都有中书省、兵部以及十六卫监督,全程严谨,不可能落下这么一大批军械不为人知。
这是要命的疏漏,会牵连很多很多的人。
最匪夷所思的一点在于,李适之认得出,这些铠甲,不是打造给藩镇的,而是十六卫,也就说,这批货根本就不是送往陇右与朔方的,而是直送京师。
“立即让裴敦复来,”李适之阴沉着脸道。
他拿来灯笼,仔仔细细上前验查,发现这批军械应该是短期内存放在这里,因为兵械虽然邋遢,但是最外面一层没有落灰,很多地方都有人为搬运过的新鲜痕迹。
“你觉得,这批军械,大概出现在这里有多久了?”李适之询问李倏道。
李倏说道:“不会太久,应在月旬之间。”
李适之点了点头:“有关人等,都扣下了吗?”
李倏点了点头:“没我的命令,所有人都不准离开,包括县令、县尉,卑职已经派人去往新丰驿,将兵曹参军韩混也带来,这里的官,一个也别想跑。”
这个人是李适之的亲侄子,是他大哥左武卫大将军李玭的次子,爹在左武卫,儿子在右武卫。
韦抱贞已经吓傻了,我特么到底接手的是什么玩意啊,这才刚查仓,就给我查出来这么一个玩意?
这时候,外面一名将领进来禀报:
“有十七名仓吏没有找到,还在找。”
李倏一愣,看向他叔。
李适之沉声道:“给我找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”
达奚盈盈来新丰,不是白来的,她就是来给杜鸿渐擦屁股的,但凡经手过这批军械的人,包括杜鸿渐的那个心腹幕僚,都被达奚盈盈暗地里解决了。
杜鸿渐一开始舍不得,觉得他这个幕僚忠心可鉴,不会出问题,但是达奚盈盈非常果断,直接就动手了。
事后杜鸿渐倒也没有怨言,人不狠站不稳,做大事的,杀伐果断是必备技能。
“你不要担心,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,”李适之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韦抱贞,说道:
“但跟韦坚脱不了干系,东西仓有没有这类东西?”
行得正站的直,我没干过我就不怕,韦政站出来代父答道:
“绝对没有,请左相立即派人去查。”
李适之看向李倏:
“立即调拨一队兵马去弘农,所有仓库全部查验一遍。”
“是,”李倏转身出去吩咐。
半晌后,李适之离开仓库,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那群地方官,所有人此刻的脸上都是一片惊惧,那个崔成甫更是瘫软在地,双目空洞。
也是啊,这件事往小了说,兵部和军器监失察,往大了说,可就要了命了。
接着,李适之让人搬来公案,就地下了一份调兵令,派人送往长安调拨兵马,另外又写了一份奏疏,立即上报兴庆宫,请圣人示下。
裴敦复眼下还没有睡觉,正在书房内独自一人练字。
几乎所有的大官,都有一手好字,因为他们的奏疏是给圣人看的,如果字写的太差,圣人对他的印象都会不太好。
字如其人,人如其字嘛。
如今接手了兵部,更得练字了,因为兵部侍郎卢绚的字写的太牛逼,让他很没面子。
足足两个时辰后,子时到了,裴敦复揉了揉眼睛,准备就寝。
也就是这个时候,管家带着一名右武卫进入书房:
“阿郎,新丰有要紧情事。”
裴敦复挑眉看向那名右武卫:
“什么事?”
那名将领道:
“遗漏军械,数量巨大,无档可查,左相请尚书立即前往新丰仓。”
裴敦复嘴角一抽,手臂猛地抬起:
“备马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