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九十二章 我同意
    如果不知道历史走向,选择跟着太子混,完全是一个明智的选择。

    尤其是一个成年的太子,上面还有一个老年的皇帝。

    什么样的储君,位置是最稳固的?没犯过错,有子嗣,还有出身良好的正牌太子妃,朝中有大官维护,亲爹年纪超过五十五岁。

    正所谓五十五,阎王来倒数,皇帝活到这个岁数,轻易不会动储君。

    朝野皆知,李林甫想要将太子拉下来,但对李林甫有这个信心的人,却少的可怜,就连李琩也知道,李林甫没有这个能力,但是配合上他,就不一定了。

    李泌明显心动了,朝着高仲舒的方向走了过去,两人开始了聊天。

    这小子成名非常早,就连基哥也会时不时的提起他的名字,年少时先后得到张九龄、严挺之、萧诚、韦虚心、张廷珪等人的器重赏识,要不是醉心玄学,这小子完全不用参加什么科举,就会被保举入仕。

    他今年来参加道举,并不是想要做官,而是被人请来,增加道举的含金量,不是他需要道举,是道举需要他,人家的对道学的研究,已经可以当老师了,完全可以进集贤院、翰林院、弘文馆这一类的学术机构。

    那么盯上他的部门,自然也不少,还在皇城那边守着的门下省捉郎官听说李泌被东宫截下之后,立即便跑过来抢人了。

    他们给出的职位,是门下省主事,从八品下的官。

    后世最好的部门,是两办一部一委,在大唐,是三省六部,是可以接触到核心权力的,按照当下来看,比去东宫有前途,而东宫是属于,要么没前途,要么前途封顶。

    很多人都认为,李泌肯定非常难以取舍,多少进士都进不去门下省,多少人几十年宦海,都没跨进过门下省的大门,正常人,应该会选门下省,因为眼下选东宫,需要蛰伏很长一段时间,不如门下省的实惠就在眼前。

    但是李泌还是毫不犹豫选择了东宫,将自己的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。

    因为李琩有过打算,李泌如果像历史上那样成了太子的人,他是肯定要杀掉的。

    此子是正儿八经的关陇集团,祖上便是北周太师李弼,跟隋末的反贼头子李密是同宗。

    礼部那边也过来抢人,但是尘埃落定,李泌顺利接下了东宫的任命书,接下来,他会与其他士子继续前行,进入皇城拜祭太庙。

    元载在前方太常寺礼部官员的引导下,继续往前走,但是他的心思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。

    毫无疑问,他将成为近年来最悲哀的状元,无人问津,甚至连个给他递花笺的女子都没有。

    没办法啊,没有后门,没有人脉,就是这样凄凉,元载不是傻子,相反,他很聪明,他如今已经反应过来,与其说这是一场游彩,不如说这是双方早就在背地里商量好的你情我愿。

    根本不是官衙在挑人,而是背地里人家已经挑好了官衙,今天不过是一场表演。

    说到底,还是箩卜坑。

    游彩的路是非常漫长的,两旁的街道上频繁有人向士子敬酒,有人请你留步题诗题匾,并不是步履不停,而是停停走走。

    偃月堂,中枢大官们仍在议事,但外面一直都有礼部官员汇报来最新的游彩情况。

    在得知李泌被选走之后,卢奂也是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李琩,意思是你别怨我,谁让你看中的人,被那么多人也看中了呢。

    陈希烈在得知李泌拒绝了门下省之后,冷哼一声:

    “既是精修玄学,去东宫做什么?简直背道而驰。”

    大唐一直都提倡研究道学,这方面的人才,也都被招募进了他该去的地方,意在将道学发扬光大,巩固国本,因此精通道学的人都非常吃香,李泌吃香就是源自于此。

    李适之听到陈希烈这么说,顿时皱眉道:

    “用词不当,辅佐太子,以备咨询,这是大道,怎么就是背道而驰了呢?”

    他并不是帮着太子或者李泌说话,完全就是冲着陈希烈去的,因为门下省的老大,是李适之,而陈希烈却越过李适之来表态,有不敬之嫌。

    李适之要不是动不了陈希烈,他第一个就要将此人踢出门下省。

    陈希烈不吭声,但也没有看李适之一眼,不屑的表情一览无遗。

    李林甫皱眉询问礼官,道:

    “你是说,元载至今,都没有衙门请留?”

    “没有,”礼官道。

    李林甫脸色难看的扫视了一遍堂内诸人,你们也太不当回事了,明摆着对方中状元是圣人的意思,你们竟然没有表示表示?

    其实也不怪他们,是因为最近这些年来,状元的第一份工作,大多都不怎么样,少数得到优差的,那也是自己有门路。

    比如以前的王维。

    而在座的都是核心部门,轻易不想给缺,卢奂争取来的七个缺,可不是他说了算的,缺编在哪个部门,哪个部门的老一意见最重要,而李林甫是最后那个拍板的。

    状元不如进士混得好,一点不新鲜,就好比NBA选秀,也有水货状元嘛。

    李琩已经猜到,李林甫马上就要给元载安排了,于是他抢在李林甫开口之前,朝陈希烈道:

    “门下的缺叫什么来着?主事是吧?”

    “是,”陈希烈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随后李琩又看向李适之,笑道:

    “给元载吧,他总不至于像那个李泌一样,看不上门下省的职位。”

    一句话,让李泌在门下省这边,留了一个不好的印象,很多人都听得出,李琩有挑拨的嫌疑。

    李适之点了点:

    “既然有缺,确实该给头名,隋王的建议正中本相下怀。”

    说罢,李适之安排门下省官员,立即去朱雀大街,请元载留步。

    李林甫这下安心了,他是不在乎元载的,他在乎的是圣人给王忠嗣的这个面子。

    李琩曾经告诉他,元载百分之百会成为王忠嗣的女婿,而李林甫私下派人详细调查一番后,也基本确认了这个事实,没办法,王忠嗣的闺女比较另类。

    陈希烈的本意,门下省这个职位就是给元载留的,他还不知道元载是被特殊照顾的吗?

    但是他做不了主,因为他现在于省内干什么事,李适之都在挑刺,他说左,李适之必右,完全就是冲着他来的。

    李泌也是李适之选的,陈希烈假模假样的劝了几次之后,就不劝了,等着看李适之的笑话,到时候圣人责问起来,我都推给你。

    只是没想到,李琩又给提出来了,而李适之竟然同意了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不太喜欢元载吗?”裴耀卿在一旁小声问道。

    李琩笑了笑,同样小声回复道:

    “但我更不喜欢李泌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得不到就成仇人了?”裴耀卿笑道,他从卢奂那里知道,李琩对李泌是很看中的,而且也给人家留了一个职位,左卫府录事参军事。

    没办法,李琩能给的职位只有两卫,其它地方他可没本事给人家留缺。

    负责去捉郎的,是盖明书,早早的就开口了,李泌拒绝了,而李琩这边也收到了消息。

    想想也正常,人家的理想抱负,李琩当下是没办法提供舞台的,选太子也是情理之中。

    “状元没有衙门请留,是一件比较难堪的事情,不单单元载难堪,主考官们也难堪,”李琩笑道:

    “你说是吧,裴公?”

    裴耀卿捋须一笑,小声道:

    “严挺之手里有一个吏部缺,给元载兜底呢,你倒好,送给李适之了。”

    李琩一愣,下意识看向严挺之,后者微微一笑。

    “右相好像并不知道,刚才似乎还有些不满没人选元载,”李琩道。

    裴耀卿道:“自然不知道,因为这是咳咳,懂了吧?”

    懂了,基哥的意思,那么自然就不需要通过李林甫了,李琩点头表示我懂。

    也就是这个时候,礼部一名官员急匆匆的跑进来,气喘吁吁道:

    “元载被王家娘子拦住了,要捉婿,还要在朱雀大街当场写下婚书,不成体统,不成体统,可是没人敢拦啊”

    偃月堂瞬间鸦雀无声,一个个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捉女婿,一般都是递出花笺纸即可,后续也都是族内男子或者媒人出面,没见过正主当场抢人的。

    还要写婚书?

    “啪”的一声,李林甫怒火上头,一掌拍在长几上。

    他恼怒,是因为王韫秀的行为不恰当,你爹是圣人义子,你的婚事到底怎样,不是你说了算,你敢跨过长辈自己做主?

    看起来,名门贵女相中状元郎,似乎是一样非常值得称道的事情,实则婚姻一事,是非常复杂的。

    “事已至此,恐怕是拦不住了,”严挺之道。

    李琩悠然笑道:

    “十二娘真女中豪杰,不愧为大将军之女,右相应立即派人入宫请旨,促成此事。”

    他这话一出,大家都一脸讶异的朝着他看了过来,怎么?你是要看王忠嗣笑话?

    李林甫也觉得李琩这么明显的表态不合适,抬手道:

    “不行,婚姻一事,本相不能乱掺和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我去一趟朱雀大街,”李琩起身道:

    “千金之女,如何就嫁不得寒门之子呢?此事必然在我大唐传为一桩美谈,王忠嗣若是怪罪起来,让他找我。”

    说罢,李琩在一帮人的拦阻之下,还是去了。

    科举,给了天下寒门士子一个希望,娶千金闺女,同样也是一种希望,希望在,梦就在。

    李琩不能摧毁寒门士子心中的梦,今天这事已经这样了,要是弄不成,更会让寒门出身的人感到自卑,会让他们觉得,跨越阶层遥不可及

    朱雀大街安仁坊段,已经被人群围的水泄不通。

    越来越多听说这里热闹的人,都在往这里赶,以至于树上、隔壁屋宇的楼上甚至房顶上,眼下都挤满了人,大家的眼睛全都看向了事发地中心。

    王韫秀今天特意用心捯饬过一番,盛装出席,可以肯定的是,她今天盖过了所有打算捉婿的贵族女子,无论容貌还是家世,当然了,她的所作所为,也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,除了一个人。

    她哥王震。

    要么说亲兄妹即使性格不一样,但大体的行事作风还是非常相仿的。

    王震竟然没有阻拦她的妹妹,而且是跟着一块来了。

    这就是成长经历所造就的,他们兄妹俩在太原相依为命,彼此做什么事情都不会隐瞒,你清我楚的,王震自然知道,妹妹除了嫁给元载,其实也不好嫁了,因为不是处了。

    人家这个不好嫁,可不是没人愿意娶王韫秀,而是想要嫁给门当户对的家庭,不太容易。

    此刻的情景,妹妹的举动仿佛成了一桩笑话,王震双臂抱肩站在马车一旁,望着周围高处嬉皮笑脸,指指点点的好事者们,对耳边不停劝说的话语,仿若未闻。

    留京的王氏亲族,看似好心的达官贵人们,甚至是宫里,都来人在劝他,劝他将王韫秀带走。

    王震不为所动,这小子没有任何理想报复,一心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,他喜欢诗书琴画,走马斗犬、吃喝玩乐,唯独不喜做官。

    因此,族内很多人明面上、背地里都在指责他不求上进,但人家无动于衷,别人笑我太疯癫,我笑别人看不穿。

    他自以为自己活明白了,而事实上,人家真就是活明白了。

    元载此时已经是老脸通红,他希望自己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,但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。

    这下好了,十个李泌也抢不走他的风头。

    但是元载知道,王韫秀此举极为不妥,会招来怎样的严重后果,无法想象。

    所以他也在小声的劝说,希望王韫秀先走。

    但是王韫秀的性格特别执拗,我决定的事情,十匹马也拉不回去。

    “婚书我已经请人写好了,我的名字就在上面,你写上你的名字,今后我便是元家的妇人,阿爷就算从朔方回来,也不会拿你怎样了,”

    王韫秀反过来在劝元载,在她看来,自己能不能嫁给元载,可能性并不大,所以只有将事情闹得天下皆知,才能迫使不同意这门亲事的人,硬着头皮同意。

    婚书,不单单要有新娘和新郎的名讳,这里面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名字,那就是媒人。

    正所谓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按照大唐律法,婚书没有媒人名字,是无效的。

    元载望着婚书上媒人处的空白,心知自己就算写下名讳和生辰八字,也不具备法律效力。

    “走吧,别让太多的人难堪,你这是自污,何必呢?”元载是非常感动的,感动到,今天我就算不要这个状元,也不愿意王韫秀被人嘲笑侮辱。

    他知道,周围所有人,其实都在看他的笑话,笑话我不要紧,我就是个下人出身,见惯了冷眼与嘲笑,但是他不希望别人去嘲笑王韫秀。

    “我不走,你把字签了,我今天跟你走,”王韫秀态度坚决,其实已经挽回了很多人对她的印象。

    看热闹的士子及贵族子弟,眼下大多都在想,这么好的女人,怎么就看上元载了?看上我该多好啊。

    他们是在看热闹,但对王韫秀的轻视嘲笑已经渐渐淡去,逐渐转变为敬佩。

    试问,大唐开国至今,何曾见过今天这样的景象。

    这时候,王忠嗣的族人已经闻讯赶来,他们打算强行将人带走,还是那句话,你在外面多牛逼,你在家里也得按照辈分排。

    太原王丢不起这个人,今天必须将王韫秀带走。

    而王震竟然指挥着家仆,将自己的族人拦阻在外,为妹妹争取时间。

    “你们倒是快点,元载,你是要状元,还是要我妹妹?”王震大声呼喊着。

    元载听到此言,内心无比挣扎,他已经后悔了,后悔不该招惹王韫秀,不该虏获人家的放心,以至于将人家害到如今的地步。

    我只是个状元,你嫁给我,只会越过越苦,比不上你如今的地位,今后还要受人嘲笑。

    但是他又不忍心拒绝,因为他了解王韫秀的性格,一根筋,做事不回头。

    “元载,签了吧,”已经有进士开始支持他了。

    “签了签了,元郎签了,”

    “将门虎女,真英杰也。”

    “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,嫁给状元郎绝不辱没,”

    寒门士子鼓动的声音越来越大,以至于周围看热闹的人,也纷纷在口中呼喊着。

    周遭的氛围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从一开始的围观吃瓜,已经转变为对这桩婚事的强烈支持。

    吃瓜群众倒是先同意这桩婚事了。

    那边厢,老对头严武本来是奉命过来查看情况,见到王家的人已经快突破王震的防线,竟然带着羽林军站在了王震背后,并且小声递给王震一句话:

    “你拦不住,还有我呢。”

    场面几乎已经是一边倒的开始支持王韫秀了,尤其是平民和年轻人,觉得王韫秀有失体统,有伤风俗的,都是上了年纪的。

    李琩也在这时候赶到,他骑着马,带着兵,特别好认。

    乱哄哄的形势也随着他的到来,迅速安定下来。

    王家一个老头过来要跟李琩说话,被武庆给拦在一遍,压根不能近身。

    所有人的目光此刻也都落在了李琩的身上,因为李琩是眼下级别最高,身份最尊的人,他的态度,将决定今天这场闹剧,是否是闹剧。

    见到李琩到来,王韫秀瞬间脸色煞白,她知道李琩会拦他,因为以前就拦过。

    而李琩要是将她拖走,谁也拦不住。

    “不关隋王的事情,”王韫秀主动迎上去,小声道:

    “你与我的恩怨,咱们私下说,今天你不要管,算我求你了。”

    李琩手握马鞭,笑了笑:“事已至此,闹得这么大,我已经不能不管了。”

    王韫秀顿时面如死灰。

    只见李琩来到俩人中间,微笑冲着朝他行礼的元载点了点头,随后看向一旁桌子上的那纸婚书。

    “还挺正式啊,聘礼和吉日都有啊,”李琩忍俊不禁,看样子王韫秀今天的举动是早有准备啊,这丫头的行径看似荒唐可笑,但也确确实实令人钦佩。

    元载真是祖坟冒青烟了,摊上了大唐万里挑一,仅有的那个愣头青。

    李琩看了一眼桌子对面的执笔郎,伸出手掌:

    “笔拿来。”

    这个执笔郎,是王家的家臣,王忠嗣他爹王海宾拜把子兄弟的儿子,王海滨和结义兄弟死在战场上后,人家便在王家安顿下来,王忠嗣是当成义兄看待的,也是大将军府太原宅的大管家。

    要不是他这个大管家纵容,王韫秀和元载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样。

    “不给,”管家直接拒绝了李琩。

    李琩笑了笑,猛地探出手臂,一把夺了过来:

    “拿来吧你。”

    “隋王慎重,事关小女终身大事,你莫误我,”王韫秀已经带着哭腔在求饶了,但是她不敢去夺李琩的笔。

    元载已经回避目光,做好了心理准备,等待着全天下对他的宣判。

    李琩笑了笑,提笔就写,写在媒人下面的那处空白上面。

    木子李,玉昌琩,写的非常好看。

    王韫秀从最初的惊骇和死心,逐渐转变为激动和兴奋,她捂着半张脸庞,见证了李琩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名字,见证了自己的婚书从此具备法律效力。

    接着,李琩将笔递给了一旁的元载,道:

    “本王做媒,写下你的名字,我现在就带你们入宫面圣。”

    元载颤颤巍巍走过来,不能置信的看着婚书上李琩的名字,完全不敢相信眼下发生的事实。

    在李琩和王韫秀的催促下,他颤抖着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
    接着,李琩拿起婚书,双手举高,转着旋转着朝四面八方展示,大声道:

    “天宝元年壬午科进士头名元氏子弟,与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嫡女,今订婚约,才子佳人,有目共睹,诸位今日便是见证。”

    “我同意!”人群中有人喊道。

    “彩!”

    “妙哉!”

    “当如是!”

    在一片声浪迭起的欢呼声中,李琩带着元载和王韫秀入宫了。

    但是在此之前,他让严武立即飞报吴怀实,要让圣人心里有个底,别被他们仨打个措手不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