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只如玉般的素手在石桌上抹过,两排精巧的茶盏出现,前六后六,共十二盏,中置温壶,乃牙雕而成。
祝廷师将温壶的壶盖打开,手背一展,指根处蓦然出现一个寸许大小的茶球,这个茶球呈暗红色,带着几分翠绿之意,又夹杂着金黄,好似随时都要滴出油来。
五指快速轮动之间,茶球在指根处翻滚开去,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翩翩起舞,看得梁仁安连连赞叹,看得刘小楼眼皮乱跳。
很快,茶球在她指尖转得越来越烫,激发出阵阵轻柔的茶香,茶香带着甘甜,又蕴含两分清苦,让人忍不住吸着鼻子回味。
少时,等到茶球色泽开始发紫、发亮的时候,被投入温壶之中,壶盖紧闭,酝酿茶香。
祝廷师纤长的手指圈转,将亭外悬空的水壶招过来,里面已经收集了大半壶飞瀑激起来的雾水。
她左手捏出根火苗来,将水壶架在火苗上烧热。火苗不大,其焰中空,烧起来不疾不徐。随着水壶的转动,火苗也激发出七彩之色,不停转换轮动,煞是好看。
慢慢的,壶嘴冒出热气,壶中咕嘟咕嘟沸腾起来,祝廷师手指弹出,一股沸水从壶嘴飞出,浇淋牙雕温壶,壶身升温,助茶香进一步释放。
沸水旋转浸烫闻香杯、品茗杯,接着是沸水入壶、洗茶等诸般手法,最终将第二道茶汤倒入茶盏,其色碧绿带着金黄,呈圆球,在茶盏之中高速转动——这是真正的狮子滚球!
祝廷师手指轻柔一招,那一枚汤球便从茶盏中缓缓飞出,来到梁仁安嘴边,梁仁安迷醉的盯着祝廷师那帽帷下美颜却又隐约模糊不清的脸庞,下意识张开嘴,将汤球含进嘴里。
茶汤在嘴里爆开,满嘴清香。
紧接着,一个汤球来到刘小楼嘴边,刘小楼看着那双柔若无骨的手,胃口大开,同样含入汤球,品尝其味。
不得不说,这种饮法,当真不俗,茶香似乎真的比过去鲸吞牛饮要高上数倍不止!
品尝了狮子滚绣球的饮法,祝廷师又展示了悬壶高冲之法和环壶低斟之法。
悬壶高冲顾名思义,茶水如龙,自高处如一条线般射出,品茶时张嘴迎入口中;环壶低斟,则是嘴唇嗦着杯盏边缘转圈。
两种饮法都很有滋味。
梁仁安饮至兴起,放声高歌,继而又请祝廷师奏乐:“廷师鼓琴,手法精湛,快时十指轮动,只见残影,慢时又恍若玉雕,沉积千年而不动。刘掌门,你今番享了口福,饱了眼福,又要享耳福了!”
在梁仁安的一再请求下,祝廷师只得十分矜持的自储物袋中飞出一张焦尾琴,在亭中转起圈子来。
只见她手指不触琴身,更别提琴弦,只是十指虚点,那焦尾琴便奏出琴音,绕亭不绝,又契合飞瀑之音,新奇不已。
一曲末,梁仁安击掌大赞,又问刘小楼如何,刘小楼忽问:“廷师可擅吹箫?”
祝廷师缓缓点头,却没动静,梁仁安问:“廷师未曾带箫?刘掌门有吗?”
刘小楼也点头。
见他有箫不取,梁仁安觉得奇怪,却又不好多问,起身道:“我去取。”
他飞身而下三千尺亭,迅速赶往书房,找到一根玉箫,又返身回到亭中,小心翼翼打出火焰炙烤了箫管,双手捧着递给祝廷师:“此为碎玉箫,是家父十年前重金所得,以芒砀山灵玉炼制,音色悠远空灵,可留三个呼吸。自购买后一直珍藏,从未吹奏,箫送有缘,还请廷师笑纳。”
祝廷师淡淡道:“如何敢当,吹奏之后便即归还。”
她伸手来接,捏着竹箫的那一刻,梁仁安只觉心肝一颤,自己握在箫管上的手指虽然没有碰触到祝廷师的玉指,却在借助这根箫管神奇的扣在了一起,不由一阵恍惚,心头怦怦狂跳,想要真个借机去碰祝廷师的玉指,终究还是鼓不起半分勇气,生怕唐突了佳人,终于还是讪讪收回。
祝廷师转过箫管看了两眼,见是一管北音洞箫,于是手指微掐,从亭外那飞瀑溅起的烟霞水雾中摄来一片,抹在箫孔上成膜,开始吹奏。
也不知她奏的什么曲,箫声似吟似唱、如泣如诉,那吟唱泣诉声连绵起伏、时高时低,有时高昂尖锐,有时低沉哀怨,直入心魄。
一曲罢,梁仁安喟然长叹:“今日始知龙吟寒潭之声何解,真天籁也!”
天色渐晚,日影西斜,山头上挂出金红的彩霞,祝廷师颔首,微微倾身,示意今日烹茶已罢、曲乐已奏,准备回舍间歇息了。
她将壶盏收起,又将那碎玉洞箫奉还,梁仁安原本还想坚持相赠,忽然看见箫口那若有若无的一点殷红,心下如遭雷击,“空”地一下,再也推不出去,将洞箫接过来紧紧握着不愿撒手。
然后又陪着祝廷师下山:“廷师请了,我小沩山多布阵法,容易迷了方向,在下为琴师引路。”
祝廷师回头:“那刘掌门……”
梁仁安道:“刘掌门是我颜师叔的客人,暂住槐花谷,离此不远,路也很近,不需在下送的。”
刘小楼道:“不必送,我自回去就是。”
目送两人下了三千尺亭,刘小楼又在亭中安坐片刻,便自行回去了,路上闲逛了两圈,倒也没有再刻意闯人家阵法布设的隐秘之地,安安稳稳回到颜述谷中。
原来这里叫槐花谷?怎么不见槐树槐花?
回到那间茅屋,在蒲团上安坐片刻,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。
谷中童子依旧不见身影,刘小楼只得在茅屋外生了个篝火,给这条槐花谷增添了一点光明。
不多时,便有人借着这点光亮到来,站在茅屋门前向里张望:“刘掌门当真简朴。”
来人头戴帏帽,身披轻纱,罩住内衬的杏黄小衣,露出胸前一大片白光,与下午时相比,少了几分清雅,更多了几分妩媚。
刘小楼“哈”了一声:“略微有些寒酸了,别见怪,我说去你那里,你说不方便,这可不怪我啊。进来吧。”
祝廷师进得门来,看着空荡荡的屋子,不知该往哪里坐,刘小楼扔出一件袍子,铺在地上:“哎呀,条件简陋,凑合凑合吧。”
祝廷师勉强坐下,忽然脸色微变,又站起身来,盯着地上的袍子,问:“法器?”
刘小楼随意道:“无妨的,坐。”
“什么法器?上阶的?”
“祝廷师见识了得,佩服,这叫落晖衣,护身用的……我这里没有蒲团了,凑合着先坐……”
祝廷师这才又坐下,然后打量着墙壁上挂着的一串珠子,这串子散发着蓝汪汪的荧光,将茅屋照亮。
她刚才进来时并不在意,世间有很多夜明珠都普普通通,稍微有些底蕴的世家宗门,都用得起,但如今自己屁股下面就是上阶护身法器,对这串珠子,她便感受不同了——努力感应着珠子里的灵力,所以就真的感受到了,那色泽、那光亮,像是……
“宝光玉蚌珊瑚珠?”
“啊?这珠子?”
“不是么?”
“不知道,东海一个朋友送的。”
“是不是能存气于珠内,行走于海底?”
“对,也存不了多少,一颗珠子就存一口气。”
“那就是了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哦?哈……”
“喜欢吗?”
“?”
“喜欢送你一颗,现在先照亮,走的时候拿。”
“我……”
想要张口拒绝,却开不了口,这种珠子,祝廷师早就想要一颗了,很多江河湖海的水下有许多水草,是炼制灵茶必添的秘料,有这么一颗珠子,在水下采摘时会方便太多。只是千金易得,一珠难求,这么些年了,都没有买到。
最终还是倾身道谢:“多谢刘掌门。”
刘小楼摆手:“小事。对了,一直称你为廷师,师来师去,太见外,问梁仁安,他说你没告诉他?不知该怎么称呼姑娘?”
祝廷师犹豫片刻道:“我们阆圜山的人,出门在外都不用本名了……”
“无妨,无妨……”
两人对坐,沉默少许,在刘小楼频频打量的目光中,祝廷师轻声问:“刘掌门约妾身相见,不知是要谈什么事?”
刘小楼道:“当然是谈生意。”
祝廷师问:“什么生意?”
刘小楼反问:“你能做什么生意?”
祝廷师道:“买茶?”
刘小楼笑了笑:“那咱们就先来谈谈茶的生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