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1章 因爱生恨
    晚间的露水滴落在她的锁骨上,阮凝玉不由打了个冷颤。

    她万万想不到,谢凌的嫉妒心竟如此之重。

    谢凌看著她湿漉漉的睫羽,到底消了怒气,他鬆开她,“我还有几日便要离开了,这几日你乖乖呆在府里,莫要再往外跑了,就这么陪著我几日,好么?”

    他几乎是在请求。

    直到现在,阮凝玉还是觉得很不现实,眼前的男人好陌生,跟做梦一样。

    这个永远严肃刻板,永远冷静不失理智的男人,竟然为了她,破了规矩,违背了自己修身洁行的准绳,在她眼前攥著她的手不放,卑微又偏执得像是成了另一个人。

    此时她的额头沾了香汗,他看见了,伸手去碰她的时候。

    阮凝玉还是往后缩,说不出来的抵抗。

    其实每次谢凌一碰她,她总是会想起他在祠堂上对她鞭刑的回忆,让她每每面对他的触碰总是无法做到无动於衷,还是会起一层鸡皮疙瘩。

    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抵抗。

    谢凌的手在空中停住了,而后放下。

    这是他们之间难以越过的伤疤,虽然彼此都没说,但谁都从未忘记过。

    心照不宣的沉默,更让谢凌隱痛。

    天色黯淡,阮凝玉看不清他的神色,“天快暗了,回海棠院用膳吧。”

    他鬆开了手。

    阮凝玉便像只受惊的雀儿,立马便从他的怀里脱身,便这么提著裙摆,跑走了。

    绕过那方养著锦鲤的莲池时,此时荷叶翠绿,裙摆差点勾住岸边的垂柳,她踉蹌了一下,扶住旁边的太湖石才稳住身形。

    等到阮凝玉跑远了有一段距离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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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这才回过头,往原来那个方向看去。

    只一眼,她便心臟狂跳。

    只见那道月白身影还佇足在原地,纹丝未动。

    阮凝玉不敢再看,趁著夜色来临前回了海棠院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阮凝玉今夜坠入了一场冗长的梦。

    梦到前世,因为她上了太子慕容深这条船,这事终究还是被谢凌知道了,当时是她周围的婢女替她打的掩护。

    那一天,她被男人罚跪在雪地里,而她的婢女们都遭受到了牵连。

    她的婢女们个个被掌嘴,脸被护卫手握的戒尺打得青紫交错,血跡斑斑,触目惊心。

    那时候,她根本想像不到,一年来跟他说不了几句话的谢凌竟会生这么大的气。

    梦里画面交错变化,时时刻刻都在变。

    她又梦见了谢凌的大喜之日,和许清瑶成婚的日子。

    因谢凌是皇后的表哥,谢凌又政绩优秀,加之早早凭一身才干成了国之柱石,这份婚事自是非同小可。连帝后都亲自移驾,並肩立於喜堂之上,为这对新人添了无限荣光。

    红绸从朱门一路铺到阶前,满院的喜乐声,喜烛燃得正旺。

    她坐在高堂上,看著这对新人向她走来。

    谢凌穿著簇新的大红喜袍,乌髮用玉冠束起。

    阮凝玉隨著眾人一起笑。

    隔著攒动的人影,她分明看见他眼底看向她时一闪而过的幽色。

    她再度看向他时。

    便见男人那点情绪快得像错觉,迅速消失不见。

    接著,阮凝玉便看见谢凌下一刻握紧了身侧盖著牡丹龙凤红盖头女人的手,眉眼弯起的弧度里盛著她从未见过的温柔。

    他和妻子一起对帝后躬身,声音清朗击玉:“谢陛下皇后娘娘亲临,臣与內子清瑶备感荣宠……”

    阮凝玉只觉得,像男人这样大喜的日子,他那时是意气风发的。

    更清晰的细节,她便梦不到了。

    阮凝玉总觉得谢凌是爱许清瑶的,至少她每一次撞见谢大人和谢夫人的时候,谢大人有著各种身为人夫的体贴和柔情,是她从未在別处见过的模样。

    每年她这个皇后都要和谢府进行虚偽的探亲一次,在她的未央宫里,她时常会看见谢凌亲自给许清瑶整理垂落的裙摆,吃饭时候帮许清瑶夹菜,从不让自己的夫人亲为,连带著替她舀了勺温热的燕窝。

    那姿態熟稔得仿佛演练过千百回,从头到尾,没让许清瑶沾过半点劳累。

    阮凝玉看著的时候,顿时索然无味。

    心头也掠过一丝道不明的讽刺和酸涩。

    当初自己那般处心积虑,不过是想给谢凌添点堵、让他难堪。谁曾想兜兜转转,竟真让他娶到了那样一位无可挑剔的夫人,家世、容貌、才情样样拿得出手,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天作之合。

    可后来,有个宫人悄悄凑到她跟前,压低了声音说,其实这对夫妇貌合神离,谢大人与夫人……其实是面上和睦罢了。

    阮凝玉听完,只觉得这宫人是在胡编乱造。她有点生气,自己亲眼所见,怎么可能是假的呢?

    一股无名火陡然窜了上来,她冷冷瞥了那宫人一眼,当即就把人打发去了洗衣院做苦役。

    阮凝玉看著那对璧人愈来愈心烦。

    以至於到了后来,她几乎是刻意避开谢凌,八成是觉得晦气,觉得刺目,故此但凡听闻他会出现的场合,她便早早寻了由头躲开,远远绕著走。

    后来,一次元旦,慕容深去太和殿与百官同庆。

    当时她染了风寒,便没出席,反倒是姜贵妃大出风头。

    那时候夜深,喝得醉醺醺的慕容深来到了未央宫,阮凝玉只好披衣和一群宫女服侍他。

    谁知慕容深这次过来,却是来劝她和谢凌和好。

    说是如今谢凌位高权重,她身为皇后,这样与谢凌交恶,势成水火,让他这个皇帝很是难做。劝她多与谢大人多来往,就算是做些表面功夫也好。

    阮凝玉根本没听他的狗屁话,而是背过了身,埋头便睡。

    慕容深看著她的背影,知道她倔得很,便嘆了一口气,没再强求。

    这事便这么过去了。

    后来未央宫突起大火,阮凝玉不得不仓促搬离未央宫。这场大火,害得她宫殿里死了不少个宫女。

    这时皇帝不顾朝臣弹劾,让她搬入乾清宫,与他同住一处,朝夕相处。

    那时候在乾清宫,谢凌是天子近臣,阮凝玉几乎每日都能见到这位谢大人。

    阮凝玉常在廊下凭栏,看他捧著奏摺从丹墀下走过,玄黑色官袍腰间掛著个招文袋。有时听见他在偏殿为皇帝讲解《资治通鑑》。或是在皇帝批阅奏摺时,隔著半开的窗扇,听见他沉稳的回话声。

    除了在暖阁里议事,有时慕容深会留他对弈,谢凌没有推辞,便跟明帝对弈了几局。每次谢凌都输了。

    每回她在乾清宫里撞见他,她便扭头就走,多余的眼神都不给。

    宫女太监都知皇后不喜谢大人,故此连带著对他都冷淡了许多。

    有一次,慕容深染了疾病,政务繁多,故此派了谢凌代为批红。

    那日她来书房寻慕容深。

    “陛下。”

    阮凝玉明艷笑著,一阵香风,踩珠履,著朱红华裳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男人忽然捏紧了手中持著的硃砂笔。

    阮凝玉进来,便见御案前的男人正轻轻展平奏摺边角,瘦长指尖掠过硃砂御批,他整理完案牘后,隨即垂眸躬身:“娘娘安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是你。”阮凝玉变了脸色。

    谢凌面上波澜不惊,垂首应道:“微臣遵陛下旨意,在书房代为批红。”

    阮凝玉甩了袖,转身便走。

    谢凌垂目恭送她离开。

    未央宫还在修缮。

    也是居住在乾清宫的这半年里,头月阮凝玉被诊出了有孕。

    那几个月里,阮凝玉孕吐得厉害,常常是吃什么吐什么,整个人瞧著都清减了大半。

    后宫本就暗流涌动,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从未歇过窥探。即便宫人们层层提防,终究还是让那些魑魅魍魎寻到了可乘之机。

    那日早膳刚过没多久,阮凝玉便觉腹中一阵绞痛,起初只当是孕吐的余波,或是不慎吃坏了东西,可那痛感来得又急又猛,顷刻间便攥紧了她的五臟六腑。

    偏巧慕容深一早便去了校场检兵,乾清宫內一时没了主心骨。

    阮凝玉在乾清宫疼得滑倒在了緙丝绒云地毯上,面色发白,捂著肚子,疼得快晕了过去。

    那日辰时正,谢大人如往日一般,准时前来乾清宫收取待润色的文书。

    他刚踏入殿门,便见乾清宫內的情景,肃穆的面容霎时凝住,心下已知不妙。

    宫女们见到向来冷静古板的谢大人眼里隱隱有些寒意。

    最后还是谢凌稳住了局面。

    谢凌目光锐利如鹰隼,迅速扫过周遭宫人惊慌失措的脸,“去,把今日伺候娘娘用膳的宫人、经手膳食的御厨,统统看管起来,不许任何人私相授受,更不许离开半步!”

    “再去校场稟报陛下,就说娘娘在乾清宫突发急症,情况危急,请陛下即刻回宫!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他已俯身查看阮凝玉的状况,指尖轻触她的脉搏,只觉脉象虚浮紊乱,愈发肯定是中了毒。

    谢凌脸又转向一旁嚇得瑟瑟发抖的贴身宫女,“娘娘今日早膳用了些什么?可有异样?”

    宫女哽咽著回话。

    阮凝玉疼得几乎晕厥,只知道旁边有人扶住了她,让她靠在他的肩头上,而他身上还有她所熟悉的香味。

    隨后,他让人取来锦垫,轻轻垫在她身下,避免她受地毯的寒气侵袭。

    又吩咐宫人找来乾净的帕子,为她擦拭额头的冷汗。

    男人始终保持著距离,恪守君臣之礼,却又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,让慌乱的乾清宫渐渐有了秩序。

    阮凝玉疼得要死了,便如溺水的鱼,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,如何也不肯放。

    谢凌僵硬的身体,竟也没鬆开力道,就这么被她握著。

    太医煮完了药端来。

    谢凌也顾不著君臣有別了,她嘴唇颤抖得厉害,他扶著她的腰,捧著汤药,亲自给她餵了下去。

    他拍著她的背,帮她顺气。

    偏生她又开始孕吐,他餵多少,她便吐多少,最后谢大人的官袍上全是有异味的狼藉,可谢凌连眉都没拧一下,最后硬是让她將半碗药给服用了下去。

    阮凝玉疼得指甲几乎都陷进了他的掌心里,她的指甲里全是他的血。

    可谢凌直到快要结束的时候,都没鬆开一下。

    最后才发现她只是中了轻微的毒,给她下毒的嬪妃也被慕容深查了出来。

    慕容深雷霆震怒,几名太监领了命,取来白綾,断送了那位嬪妃的性命。

    慕容深把她肚子里的小生命看得很重。

    这將是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。

    无论是皇子还是小公主,他都会极尽宠爱,只因她的母亲是阮凝玉。

    后来,阮凝玉还是平平安安地诞下了小公主。

    小公主诞生后,满京轰动,各权贵宗室,许多人都送来了诞生礼,有江南织造亲献的云锦虎头鞋,镶嵌玛瑙和青金石的七宝长命灯,宗妇亲手抄写的《金刚经》,西域进贡的暖玉摇篮……

    第三日,谢府也送来了冠、彩缎等物。

    谢凌也送出了一件长命锁。

    希望小公主无灾无祸,平安长大。

    那时候,小公主两岁前经常被抱去乾清宫。

    很奇怪,比起慕容深和阮凝玉这对父皇母后,却是那位每日来乾清宫议事,总是严肃刻板著一张脸的谢大人更能引起小公主的注意。

    只是乾清宫的宫女太监们,谁都不敢让皇后娘娘知道这件事。

    有时谢凌忙了一日从书房里走出来,便能看到殿內坐在地毯上的小公主趁著宫人不注意的时候,爬到了自己的腿边。

    谢凌僵硬住了身体,不敢再乱动。

    皇后娘娘搬出了乾清宫,可是她的女儿依然是乾清宫的常客。

    永乐小公主葡萄般的眼睛乾净水灵,对他充满了好奇,她伸出小手,咿咿呀呀地抓住了他的衣角。

    谢凌垂眼看著她,发现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。

    永乐小公主喜欢生得好看的人,於是很快便张开手臂,示意要他抱。

    谢凌的身体还是僵硬,就在他要俯身时。

    这时宫女见到了,嚇白了脸,皇后娘娘即將要过来,宫女便赶忙过来將小公主给抱走,又给他行了礼。

    他们怕皇后娘娘生气,便抱走了小公主。

    就这样,谢凌自始至终,竟从未抱过自己的外甥女一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