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8章 谢凌喝醉了
    短短一行字,阮凝玉便得知沈景鈺现在已经跟著出征的军队离京了,想必现在刚跨过护城河。

    他连跟她离別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了,回京一日,便要匆匆忙忙地离开,只好在盆栽的红丝带上用最简短的字跡与她交代。

    而冬日里开的正艷的这盆琼胭,便是他跟她的告別。

    识字的春绿也看到了丝带上面所写,“是小侯爷留下的!”

    她变了脸色。

    “小侯爷怎么突然就去打仗了!北昭的骑兵可是连草原狼都怕的煞星啊!”

    两个丫鬟的脸瞬间煞白。

    抱玉呢喃:“怎么这么突然?”

    但她转念一想,“小侯爷六岁便能开半石弓,十二岁单枪匹马追回被劫的粮草,岂会怕那些蛮人?”

    “那哪能一样!”

    春绿反驳回去,“据说北昭骑兵能把人连人带马劈成两半……”

    “小侯爷若是有个好歹……”

    阮凝玉看著红丝带的字,唇慢慢紧抿。

    她记得前世北昭和大明的这场战爭,两国斗了几十年,大明早就想把北昭给吞併。

    而这次战爭,大明虽然胜了,但也是险胜,其中无数战士牺牲,积尸与冰雪相冻,换来了大明从此百年来的太平。

    红丝带最后几个字——

    阮凝玉都能想像得到,沈景鈺是如何意气风发地跨坐在马上,银枪白袍,用著多狂傲的语气,说出“待我凯旋归来”。

    前世沈景鈺根本就没有上过沙场,他只会与那些轩裳华胄斗鸡、蹴鞠、骑马、围猎……虽然他每次都独占鰲头,永远是风头无两的主儿,他曾在清明时节马球会上,单骑连进七球,震得看台上贵女们的团扇都合不拢。

    可沙场终究不是戏场。

    跟带兵打战哪能一样?!

    刀枪无眼,万一他……

    可沈景鈺却玩世不恭,鲜衣怒马,就这么去了。

    阮凝玉攥紧掌心的红丝带,不敢去细想。

    会没事的,他会没事的。

    阮凝玉坐在方椅上合眼,让自己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春绿和抱玉也道。

    “小侯爷吉人天相,小姐你就放心吧。”

    但沈景鈺有一件事做对了。

    望著屋內这盆瓣粉白的琼胭,如同银线珠光交织的白月光,阮凝玉心渐渐平静下去。

    他知道她爱,也养。

    就借著这盆来给她通风报信,还能把这盆留下来,让她来养。

    抱玉问:“小姐,这盆该怎么处置?”

    “就放在屋內吧。”

    在她的指挥下,春绿抱玉將这盆搬在了雕窗前。

    阮凝玉又回到那张芸香楠木案桌前练字。

    她练字的时候从不让她们靠近,练完就將那些纸给烧了,春绿她们至今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写什么,只知道她一天会很多时间在练字。

    抱玉出去没多久。

    便回来了。

    “小姐,大公子適才好像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谢凌?

    阮凝玉停下了笔,他这个时辰不是去宫里上早朝了,怎么会忽然来她的海棠院?

    不可能吧,阮凝玉下意识否定。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过来的?”

    抱玉:“刚刚。”

    “就在奴婢和春绿將那盆抱进来之后……”

    大公子好像是跟在她们后面的。

    阮凝玉怔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下意识看向门口。

    从她这个方向,可以看到庭院。

    所以,在她不知道的时候,谢凌適才一直站在那里?

    那么,他过来干什么?

    阮凝玉蹙了眉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今日上早朝的时候,同僚们便发现,谢大人无故缺席。

    官员皆握著笏板,腰间牙牌在刚亮的天色下泛著冷光,进殿前,排在队伍后面的七品青衫小吏缩著脖子哈气。

    奉天殿丹墀下,鸿臚寺官员执金吾杖肃立,目光如炬扫视队列。

    纠仪官也出现,但凡有人交头接耳、衣冠不整,或是玉佩铃鐺发出声响,都將被当场记下。

    適才那位青衫小吏早已站姿竖直。

    很快,纠仪官便发现户部郎中的位置是空的。

    满朝官员也都瞧见了。

    他们问了一圈,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,谢凌也没提前因病称假。

    早朝结束后,谢凌被夺一月俸。

    鸦群掠过皇宫飞檐。

    待谢凌踩著台阶上来的时候,满朝官员正好下朝,他们三三两两,露出疲惫之色。

    见到他,所有人都怔住了。

    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——平日那位最是恪守礼教,对下属极为严苛的谢大人居然缺席了朝会?

    谢凌不理会其他人幸灾乐祸的目光,目不斜视,继续往皇帝的宣政殿走去。

    “哟,这不是谢大人吗?”

    这时,户部主事拦在了他的身前。

    谢凌侧身避让,换个方向走,对方却偏偏不依不饶,继续挡道。

    户部主事曾经给他送过礼,想贿赂他,却被他拒绝了。

    “辰时三刻的朝会,这都散朝了,谢大人是踩著祥云来的?”

    周围顿时爆发出压抑的嗤笑。

    他们都不满谢大人当红,触及了他们的利益,当然乐於看见谢凌出丑,总算被他们挑到错处了。

    谢凌抬起了眼。

    户部主事本来还在笑,陡然瞥见他微闔长目中的冷光,笑声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里。

    谢凌越过了他,走进了宣政殿。

    看著他的背影,户部主事面色铁青。

    他甩著袖冷笑出声,也没忘了继续抹黑谢大人。

    “这新科状元果然年轻气盛。”

    旁边年逾五旬的官员摸著鬍子附和,“可不是,如今的年轻人啊,中个状元便以为能横行朝野。”

    很快户部主事得罪过的兵部侍郎,便笑得意味深长,“谢大人如今可是御前红人,国策改良的摺子都能直达天听,哪是我等老朽能比?”

    “终究是陛下慧眼识人,我等唯有拭目以待啊。”

    周围官员霎时噤声。

    户部主事顿时黑了脸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朝会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谢府,流言在朱漆迴廊间疯长。

    谢凌回府后,便被谢老夫人叫了过去。

    谢老夫人很纳闷,无缘无故的,凌儿怎么会缺席早朝?若不是如今陛下看重他,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的话,那可是藐视君威的罪名!

    日暮时分,谢凌拖著緋袍跨进荣安堂的垂门。

    屋內烛火昏黄,老夫人满头白髮,正担忧地看著他,生怕陛下一气之下便贬了他的官职。

    谢凌上前,似落了霜雪的眉眼缓和了下去,“祖母不必担心孙儿。”

    “朝会的事情,孙儿已经向陛下解释过了。”

    谢老夫人面色严肃:“当真没事?”

    “孙儿真的没事。”谢凌抚摸过她苍老的手背,“在御书房时,陛下还问起祖母的病症。”

    那便好,那便好。

    谢老夫人皱了一天的眉终於鬆开。

    她问起正事来:“所以今早儿究竟是怎么回事?什么大事让你连朝会都缺席?”

    谢凌眉目低垂下去,“不过是些小事。”

    他气息都变得淡漠了,可见,他对这个话题是有多么的不感兴趣。

    谢老夫人皱眉,小事?小事还能让他心甘情愿被罚了一月俸?

    谢老夫人还欲问下去。

    谢凌这时却转移了话题,“祖母早些休息。”

    “孙儿厨房让人做了燕窝粥,待会孙儿让书瑶给祖母送过来。”

    谢老夫人无可奈何,只好不再过问。

    谢凌坐在榻边,又守了她一会。

    谢老夫人依依不捨:“当真不留在府里过年了?”

    谢凌摇头,他没有多少时间。

    谢老夫人嘆了好几声气,“东西可准备好了?”

    谢凌:“孙儿已让书瑶陆续收拾了。”

    谢老夫人轻轻“嗯”了声,突然动了下心思。

    “你这次去江南,少不了要半年,我给你安排几个美婢,你带过去……”

    身边至少要有知冷知热的人才行。

    谢凌皱眉:“不用了祖母,孙儿对那些不感兴趣。”

    “孙儿此行是为了国策推行,哪有閒心管这些?”

    他打消了谢老夫人的念头。

    谢老夫人盯著他眼底的青黑,一阵心疼,只好作罢。

    他现在確实没有精力顾及这些。

    谢凌在荣安堂用完膳,便回了庭兰居。

    “大公子今晨的行踪,已让属下封锁了消息。”

    谢凌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不过……大公子去过海棠院的事,表姑娘已经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穿山游廊上,谢凌猛地顿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苍山退至在他身后,“公子放心,表姑娘没怀疑。”

    “小侯爷放下那盆后,便跟军队离京了,没再纠缠表姑娘。”

    谢凌背对著他,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。

    只能看见灯笼投落在他身上的斑驳光影。

    “那盆呢?”

    苍山愣住。

    沈景鈺给表姑娘写了什么,他已经传达给了主子。

    他没过多留意那盆,毕竟只是死物而已。

    苍山如实道:“那盆便置於表姑娘屋內的窗前。”

    屋內窗畔,那被精心安放著,看来她心底极爱这儿,连置於室外都捨不得。

    谢凌垂睫。

    若是他送她一盆,她定是当做枯草,哪里会精心照料?

    谢凌无声抚袖。

    沈世子这一招確实高明,放盆她喜欢的在她的屋里,这样她每一天见到的时候会都想起他,每日每夜地掛念著。

    苍山很高兴,小侯爷现在去打仗了,战爭少则数月,多则一年都是有可能的!

    小侯爷以后都不能和表姑娘见面了,大公子应该高兴了才是。

    可不知为何,苍山见大公子的背影却愈发苍凉了下去。

    入夜,男人回了庭兰居,沐浴更衣。沉香裊裊中,温热的水流漫过脊背,將满身疲惫一同涤尽。

    本以为大公子要直接歇下时,男人却去竹林苑饮酒。

    正值寒冬夜,苍山连著劝了好几回,谢凌却始终固执己见。

    无奈之下,苍山跟负雪只好去备了酒水和酒具,端去竹林苑。

    他们还將公子的披风一同带了过去。

    苍山和负雪对视一眼,若是大公子在外面喝酒著了凉,可如何是好?

    谢凌倚著竹栏独饮,指尖摩挲著酒盏边沿,烛火在风雪中明明灭灭,將他眉骨的阴影刻得极深。

    眼见他在不远处的背影黯然魂消,愁肠寸断。

    苍山负雪都担心起来。

    正要上前添酒时。

    “你们先回去。”

    谢凌声音淡如薄雾,“莫要守著。”

    负雪不肯离开,“公子!”

    却见男人的背影抬手挥了挥衣袖,竹影在他广袖上晃动,像泼了片墨色。

    苍山终究还是將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,拽了拽负雪的袖子,两人便回了庭兰居。

    酒壶轻磕石桌,谢凌將酒液灌进喉间。

    他也不知道他今夜为何有了酒兴。

    但想喝便喝了,哪里有那么多的理由。

    他思来想去,只能是因为了那海棠院的表姑娘。

    谢凌举杯对月,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泛起细碎涟漪。

    风卷著竹叶掠过他低垂的睫毛。

    一张平日严肃古板的脸,渐渐双眸起了拨不开的雾,酒水顺著下頜线蜿蜒,冷白的脸也浮现淡红,跟他眸中的冷光呈现反差。

    手中酒盏空了又满,满了又空。

    谢凌知道此刻自己在外人的眼中,定像极了借酒消愁的痴情人。

    辛辣的酒液入喉,却只余下漫无边际的凉,哪里消得了什么愁绪,不过是叫这副皮囊在风雪里多浸些寒气罢了。

    谢凌酒量中规中矩,但他今夜喝太多了,不知不觉眼前出现重影。

    夜阑人静,月光淌过雕栏,倾洒人间,霜华一片的地上突然多出了一道茜色裙摆,水袖轻扬间,綾罗裙便如瓣拂过。

    她身上淡幽香气,如同夜露凝於瓣,乌髮红唇。

    行至阶前,她微微提裙,微抬纤足,露出鞋尖绣的杜鹃。

    谢凌眼睫低垂。

    又梦到她了。

    如水月光中,转眼她便一步步来到了竹榻前。

    他纹丝不动,长目便这么看著她。

    表姑娘又启开她那涂了胭脂,裹著香雾的樱桃唇,“表哥。”

    “为何在这里喝酒?”

    女人的语气中是浓浓的担忧,混进了些许疑惑。

    一声表兄,既是亲近,也是禁忌。

    谢凌喉咙微哑,酒液由辛辣变作了苦涩。

    他依然闔唇,端详著她,从她的眉,眼,鼻,一路看到了她的檀口。

    谢凌墨目半睁半闔,清冷的眸光涣散,平日里冷峻的眉眼漫上些许极淡的薄红,无端让人心跳漏了一拍。

    阮凝玉忽然就被他搂在怀中,手臂环过柳腰,他的脸庞贴在她鼓囊柔软的胸前,倾听著她的心跳声。

    阮凝玉身子微颤,手里的灯笼“啪嗒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“凝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