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7章 慕容深才是她的夫君
    晨光透过窗,將金线织进帐幔。

    谢凌手一摸,见枕边空空荡荡,冰凉一片。

    那张冷俊清肃的脸瞬间沉了下去,他下了榻,连履都顾不及穿,脚步带著连他都不曾察觉的慌乱,便要踏出去。

    角落里冷不丁传来了娇慵的声音。

    “你要去哪?”

    他的身影停住了。

    忽而转目,便见她坐在綺云鸞棲梳妆檯前,正轻拢著云鬢。

    铜镜里映出了他那道站在她身后的清俊身影,而她那张珠辉玉丽的脸正在前方照著镜子,手指抓著青丝。

    她回眸,对他一笑,晨曦落在她的眉间鈿,世间无顏色。

    “又要跑去读你那些经史子集,撇下我了?”

    似乎在她的印象里,他便是个经常与古籍、策论相伴而忽略她的丈夫。

    谢凌眼眸微垂。

    他抿直了薄唇,他不知梦里的“自己”究竟是如何狠得下心了,竟然放著这样的娇妻留在內宅。

    他听见自己淡淡地道。

    “今天,我哪里都不去。”只陪著她。

    因为他不知道,这个梦究竟还有多久会醒来。

    女人有些惊讶,她在镜前,眉眼朦朧,描了青黛的眉更显柔情似水。

    谢凌说完,便上前几步,转眼来到了她的身后,虽然有些不习惯,但还是环抱住了她。

    他的肩很宽阔,令人心安,他这样俯身,几乎是將她给整个罩住了,无处可逃。

    谢凌才知道,她的身体竟这般轻,这般软,抱住她,就仿佛怀里盈了娇香。

    女人不动了,就这样在铜镜里用水盈盈的春眸看他,她刚醒来,素麵朝天,像是清晨一支吸饱了露水的木芙蓉。

    感受到她的目光,谢凌心里一片柔软。

    铜镜里很快映出男子手持木梳的身影。

    谢凌动作有些僵硬,他其实並不知道该怎么哄人。先前他身边从未有过女子服侍,他就像是一本古董且最无趣的书,嘴巴笨拙,只懂策论,不懂温情蜜意,也不够会討自己的妻子欢心。

    但他会学著用自己觉得好的方式,来待她,或者去学习。

    谢凌握著木梳,指尖穿过青丝,任它们在指间流泻,细数著光影变动,他垂著眼睫,慢慢帮她梳理。

    他按照她的指示,给她挽了一个最简单的髮髻,最后给她鬢边簪上一支玉珠嵌绿松石髮釵。

    簪头珍珠轻颤,晃碎了满室温柔。

    深冬里有时候,暮色四合时,他从官署赶回来,卸下外袍,她会嗔怪著呵出热气,隨后握住他那带著寒气的手,藏进她怀中取暖。

    有时候,谢凌真想拋弃一切,不愿醒来,就这么在梦里与她地老天荒,与她生儿育女。

    梦里,光阴变化,日影渐长,流年似水。

    转眼间,女人为他诞下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,女儿肉嘟嘟,粉雪可爱,每次他要去宫里的时候,女儿便会用白白胖胖的小拳握住他的一根手指,不让他离开。

    谢凌的心都要化了。

    明明他是那么爱乾净整洁的一个人,他却允许女儿將米汤和鼻涕糊他一身,纵容著她去扯著自己的髮丝,由著她爬到肩膀上弄歪自己的玉冠,而这些,他只是笑笑,眉间的那抹萧索高洁瞬间淡了下去。

    后来整个內阁,所有人都知道谢大人化作了人间烟火,是妻奴,女儿奴,每次从官署下值都会赶著回家。

    一日,初夏的闷热里,下了倾盆大雨,谢凌躲著大雨,书童在他前头给他撑伞,他步入了后院。

    女人哄著女儿的明媚声音,隔著雨幕传进了他的耳里。

    谢凌急著去见妻女,却意识到自己身上官袍已经斑驳了大片,恐这样过去会让母女俩感染了寒气,於是他只好去隔间换了身乾净的袍子。

    他站在转角的廊柱,便见混著雨声,珠帘晃动,她穿著一件月白绣兰的薄衫,垂著披帛,神情温婉寧静,即使生了女儿,眼尾也难掩妇人的嫵媚春情。

    谢凌站在门槛边,望著这一幕,只觉得时光也因此慢了下来。

    谢凌眉眼愈发柔和下去,竟没上前去打扰她哄孩子睡觉,就这么看著。

    女儿好不容易哄睡著了,女人將她轻轻放在架子床上,一只手轻拍著女儿的背,另一只手则摇著把团扇。

    只见个闷热的初夏傍晚,女人皓腕轻抬,扇出的风裹著茉莉香粉的甜腻,团扇半掩著她的那张芙蓉面,她就这么低垂地脖颈,温柔似水地望著榻上的女儿。

    日光落在她的头顶上,岁月静好,她带著母性和娇嫵,如同工笔绘就的画作。

    谢凌没打扰她。

    最后女儿熟睡过去,女人手中的那把细绢团扇也掉落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谢凌来到榻边,丫鬟进来次第点灯。

    晚霞日光如氤氳,便见母女俩皆睡著了,睫毛在她脸上垂下阴影,她樱桃唇如同抹了口脂般红润,她蜷缩著身体,靠著女儿而眠,身姿纤细,柔媚的髮丝落在她的脸边,胸前的饱满露了雪白。

    头顶的灯芒拢著她那玲瓏婀娜的身段。

    望著母女俩,谢凌的心柔软了一片。

    乳娘这时进来,轻手轻脚地抱走了女人旁边的小小姐。

    谢凌俯身,將那带著层薄茧的手掌覆在了女人那张细腻的脸上,他温柔地在雪肌上抚摸了一下,再帮她拂开了那抹潮湿的髮丝。

    初夏暑气重,身上也黏腻,见到她精致的锁骨上也粘上了青丝,泌出点儿幽香出来。

    谢凌垂眼,墨眸微暗,便將她给抱了起来,披帛垂落,他命人备了香汤,而后抱著她走进內室……

    下人皆识趣地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皇宫,水月园。

    “大公子,七皇子和表姑娘便在此处。”

    梅林疏影之后,落了一道墨色身影,云皮靴碾碎了地上的瓣。

    妖嬈如火的红梅底下,却是一张冷清冷情的脸,容顏完美得仿佛毫无瑕疵。

    谢凌伸手拨开枝,望向不远处亭中的两道身影。

    他的视线清冷,低垂,窥视,沉鬱,又阴冷。

    那二人正对坐著,隱隱传来笑语。

    慕容深不知说了什么,引得她展顏一笑,如只间的蝴蝶般灵动。

    谢凌平静地看著。

    甚至引起不了他的一点波澜。

    因为表姑娘的所有行动,皆在他的监视之下,逃不出他的眼线,这只蝴蝶只有被圈在他的视野內,才能自由地舞。

    他早就默许了表姑娘可以同七皇子见面,也给她送去一套合身的衣裳,他没有什么不高兴的。

    谢凌目光落向那位少年。

    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檀香,让人想起在寺庙上香的一幕。

    书瑶那日在静慈寺的话忽然浮现在了他的耳旁。

    “大公子,奴婢梦见……七皇子日后登基宝位,君临天下!”

    最近,他时常想起丫鬟对他说的这句话,时而觉得可笑,时而则沉吟,时而漠然。

    这个片段先前在他脑中只闪过片刻,便如其他琐粹的思绪般,很快便被他遗忘了。

    可是这时,谢凌望著亭中,少年少女相伴的身影。

    一个似桃夭灼灼明艷,一个如晨间新雪俊秀白净。

    如此般配,便如日月同辉坠入人间。

    毫无徵兆的,谢凌胸口骤然绞痛,像是有只大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臟。

    如同刺心裂肝,五內俱崩,那股创痛悽愴,透肠透骨!

    以致他这样铁骨錚錚的男人,竟忍受不过去,谢凌连忙靠在旁边的梅树,捂住心口,几欲倒下。

    短短时间,他的脸便毫无血色!

    “公子!”

    旁边的暗卫惊惧地扶住他。

    隨之而来的,还有一股莫名的悲愴,仿佛跨过山海,跨过岁月,跨过灵魂,將他无孔不入地包围。

    谢凌面上青筋突起,竟无法忍受地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这种感觉,就好像那对他藏起来、百般呵护照料的妻女俩,竟被人找到了她们棲居藏身的梦境!

    她们被困在那个梦境结界里,被困在一面铜镜里,镜內便是她们妻女俩生活的地方。

    有人在外面暴力砸镜子,镜子里的世界隨之动盪、摇晃。

    装满女儿短衣的衣柜掉了,妆奩也从桌子上掉了,靠著墙壁的顶箱和珍宝柜砸了下来,朱釵、鐲子、瓶、烛台……全都碎了一地,噼里哐当。

    而梦境里的妻女俩在地上害怕得发抖,互相抱在一起。

    很快结界被侵蚀,无限缩小,將她们吞没,最后只剩下幻影在忽闪,仿佛下一刻妻女俩便要灰飞烟灭。

    转眼间,女人胭红眼尾浮现泪光,向梦境外的他望来。

    ——夫君!

    很快,妻离子散。

    镜破,梦境碎。

    谢凌疼得心口血肉模糊,满心悽愴。

    这种感觉,就像有人生生將他的妻子抢走了一般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