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7章 露水情缘
    谢宜温带著自家妹妹移步到堂兄的庭兰居,堂兄书房外立著几株古树,竹林依旧常绿,假山堆砌而成。

    见到大姑娘和二姑娘,书瑶和冷秋忙迎了上去。

    谢宜温过来后,只觉清风阵阵,池水波纹微盪。

    书瑶率先踏入青石铺地的平整院落,进了男人的书房,去通稟里头的两位公子。

    “大公子,姑娘们过来了。”

    正拉著堂兄说事的谢易书想到了本要在楼阁里围炉的几个妹妹,无奈地拍了一下额,“定是三妹找我算帐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上回我答应了三妹给她淘来天宝年间的印章,可待我去了那个古玩铺子,早已叫人先下手为强了!”

    想到谢妙云她的缠人劲,她要是知道他没给她捎来,定要缠得不依不饶了,让人头疼得紧!

    谢易书心里腹誹,完了。

    他在屋里踱来踱去。

    谢凌就坐在边上,虽然双眼看不见,但嘴角始终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,静静地听著谢易书的念叨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门外远远便传来谢妙云带著几分嗔怒的声音:“二哥,你可在里头?我知道你就在大哥这,我是特意来寻你的!”

    这二堂妹现在就跟吃了炸药似的,呛人。

    谢易书这时停下脚步,看向圈椅上的男人,忙不叠道:“堂兄,你见多识广,又喜好收藏,屋中定有不少印章。眼下我实在没辙了,堂兄可否借我一枚,解我这燃眉之急?”

    谢凌便慢慢说出了他印章的所放之处。

    谢易书作揖:“多谢堂兄『救命之恩』!”

    谢凌淡笑不语,但他的心思並不在这。

    適才书瑶的话,想到她们要过来,让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,又鬆开。

    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过来。

    谢妙云在门口双手叉腰,“二哥,我的印章呢?”

    谢易书赶紧將自己借来的过去献宝。

    谢妙云將其取来手中一看,有些狐疑。

    谢易书最不会撒谎,最后他撑不住了,便主动坦白,將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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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三妹,你便饶了堂兄吧!下回二哥再补个给你!”

    谢妙云哼了一声,“这还像话。”

    谢宜温在旁边以帕掩唇,笑笑。

    阳光洒进窗牖,谢凌“望”著这温暖的一面。

    他听到了堂弟的求饶声,大堂妹无奈数落妹妹的话,声音轻灵,不疾不徐,让人倍感舒適、心旷神怡。而三堂妹声线软糯,如黄鶯啼鸣,甜如浸蜜。

    阳光舒缓,弟妹们齐聚一堂,欢声笑语,本是和睦美好的一幕。

    可……唯独没听到表妹那染了窗外烟雨般的声音。

    谢凌放在膝上的手指顿了一下。

    谢宜温此次过来,也是想向堂兄討要一幅他先前的画作《瑞鹤图》,堂兄除了琴、文,就连画工也是一绝,她想討来去临摹。

    谢凌知道了她的意图后,便微笑地命书瑶去取来。

    谢宜温自是感激不尽,“多谢堂兄。”

    见男人眼睛还没好,谢宜温眼睛酸涩,她忍下心里的痛楚,本来要嘱咐他按时吃药时。

    却见谢凌修长手指仿若带著几分漫不经心,轻轻抚去衣袍上的皱痕,不经意间地问:“表妹没来么?”

    他没听到她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是世家长孙,谢府有他的眼线,自然知道阮凝玉前不久还与她们在楼阁里围炉。

    说起来,他已经好多日没见到她了。

    他近来忙著与江南巡抚申承良的人博弈,加之丈量江南土地的方案要重新推翻,与彭大人重新商议,平日里几乎没有空閒的时间。

    但是,她这会儿为何不在?

    还是他送给她的粉色形袖炉,未能入她的眼,不合她的心意呢?

    近日,京城之中这一款式的袖炉风头无两,备受追捧。听闻姑娘家对这类精巧物件颇为喜爱,谢凌便將此事放在了心上。

    於是他便託了人寻到这世面上最好的袖炉,外观精致,材质上乘,触手生温,就是为了能討她这个妹妹的欢心。

    谢凌拧眉,表妹是不喜欢么?

    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,只能儘量朝著姑娘家会喜欢的东西靠拢。

    所以,她是生了孩子气么,责怪他送的袖炉不好?

    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的话,是上回在厅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手,嚇到她了么?

    上回是他唐突了,如果表妹介意的话,他可以跟她好好解释的。

    是自己当时惊扰到了她么?

    谢凌拧眉,又鬆开。

    谢宜温怔住,掐紧手指。

    没想到堂兄会主动提及,她本来打算待会仿佛隨口一提,把表妹不来的理由解释过去。

    但堂兄此刻神色清冷平淡,看不出一丝端倪,她更是看不出堂兄心里在想著什么。

    谢宜温很快镇定下来,用自己准备好的说辞,语气坦然道。

    “表妹昨日又被卫夫子训斥了,说是诗作得不够好,明儿卫夫子又要检查功课了,堂妹思来想去,便不让表妹过来了,让她在海棠院闭门专心补习,故而未能前来。”

    “是么。”男人语气淡淡的。

    谢宜温心跳加速。

    明明堂兄的眼睛没有焦距,可是她就是觉得,堂兄的眼神仿若在她的身上扫过了一眼。

    谢宜温提起了一颗心,脊背发凉,冷汗直冒。

    她就怕,自己故意支开表妹的事情会被堂兄知道。

    她擅自做主,可堂兄却並不是那么容易矇骗的人,他心思紧密,何况她自己又不是一个经常撒谎的人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,谢凌又道。

    “若是这样的话,自当好好补习。”

    男人低垂著眉眼,眸色微沉下去,似乎已是不悦。

    谢宜温掌心都湿了。

    就在这时,门外进来了表妹身边的丫鬟春绿。

    春绿对著几位主子一一福身行礼。

    “大公子。”

    春绿接著便笑著对圈椅上的男人道:“表姑娘素来仰慕大公子的才华,尤其是诗作,表姑娘想精进自己的诗艺,便盼著能借大公子先前的诗集一用,拿回去好好研读学习,不知大公子应允否?”

    原本因没见到表姑娘而心生戾气的他,竟然在这一瞬便被安抚得无影无踪。

    尤其是“表姑娘仰慕他才华”那句,令谢凌的心仿若被注入了丝丝暖流,一点点地化开。

    这世间上的哪个男人能抵抗得了这句话,没有男人不喜欢自己思慕的女子崇拜著自己。

    转眼,谢凌冰冷的唇边便浮起了一丝笑意,比起不久前,要更轻,更温柔。他將表姑娘放在掌心上呵护,更何况是待她身边的婢女呢。

    谢凌眉目清润,眉上如同落了浅浅阳光,只吐出一个字:“好。”

    谢凌叫福俊到书架前,將他的诗集取来。

    那诗集的封面上,曾经带著他指尖摩挲过的温度,一想到表姑娘即將用她的手翻阅他的心血之作,读著他每个时期创作的诗,就仿佛她在了解自己的过去一般……

    谢凌眸光微暗,但他面上依然淡然温煦,他叮嘱道。

    “这诗集里头,皆是我过去几年里游览山水有感而发所作,你拿回去,让表姑娘慢慢看。若是她对其中字句有任何疑问,或是想与我探討一二,儘管来寻我便是。”

    春绿双手接过诗集,连忙福了福身,说道:“多谢大公子。”

    谢凌嗯了一声。

    见著这一幕,谢宜温鬆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看样子,堂兄是全信了,幸好表妹的婢女这时过来向堂兄討书一用。

    谢宜温刚微笑,可很快心思又起伏了起来。

    可往后若是让堂兄察觉了。这样的话,堂兄会不会责怪她自作主张?会不会觉得她越界了?

    可堂兄思慕表妹的事情一旦告知於眾,註定是没有圆满结局的,更不能令家族蒙羞。而她身为谢氏嫡长女,她又怎能容忍这般可能引发祸端的情愫肆意蔓延?

    谢宜温內心在情感与责任之间苦苦挣扎,她並不討厌阮表妹,她与表妹一同赏、刺绣、谈诗论道,那些时光,也曾满是温馨。

    可表妹……不行。

    她更要为家族安稳著想。

    谢宜温待表妹亦是有情有义的,她选择反对,可她不会將堂兄的思慕去告诉给老太太,不需要由老太太出面,她身为长姐,定能將这件棘手的事妥善处理好的,防患於未然,又不至於伤了彼此情分。

    想到阮凝玉此时在海棠院里作著诗,在窗前咬著笔头苦思冥想的模样。

    谢凌的眼眸瞬间柔和下来,漆黑的瞳仁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笑意。

    心想,倒是自己无端担忧了一场。

    眼见堂兄没有察觉,谢宜温也微笑著。

    谢宜温心中暗自盘算,好在堂兄平日里对她颇为信任,这便为她行事提供了便利。

    想来,只要堂兄与表妹不经常见面的话,那么感情便自然而然地淡了。

    而且堂兄不是不识大体之人,断不会因一己私情而罔顾大局。

    等堂兄將来的妻子过了门,与妻子產生了深厚感情,那么曾经的动心也会如泡影般消散的。

    於是谢凌很快忘了这一回事,他接下来又与谢易书商议著接下来的会试该如何在经史子集、时务策论上下功夫,哪些是重点,又给堂弟几本书叫他去精读,今日他还约了彭大人密议。

    眼见堂兄还有要事,谢宜温她们便没有留下来打扰,便带著得了玩意而心生欢喜的谢妙云离开了。

    可……

    表妹的婢女,怎么来的便这么巧?

    谢宜温回去之后,还是不放心,便叫了自己的贴身侍女过来。

    “阮表妹在海棠院可有什么异常?”

    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么?

    她怎么觉得……表妹是发现了什么?

    那侍女去外面打听完,回来道:“小姐,表姑娘一直在海棠院里,一门心思专心学习呢,皆与平时无异,规规矩矩的,可是发生什么事了,小姐?”

    谢宜温垂下睫毛,是她太敏感、是她……想太多了吗?

    她坐回榻上,抱著谢妙云养著的那只猫。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谢宜温此刻的心,恰似一团乱麻。她身姿虽依旧挺直,可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泄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静。

    如果阮凝玉当真察觉到了什么,知道自己故意“排挤”她,那么自己这个做大表姐的,又有何顏面出现在她的面前呢?

    谢宜温只觉一股羞愧涌上心头。

    幸好,表妹並不知情。

    况且,表妹实在不该怪罪於她。倘若表兄对她的心意被老太太知晓,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,届时表妹遭受处罚不说,这段关係也定会被老太太强势斩断,落得个惨澹收场。

    相较之下,由她这个表姐主动出手,悄然斩断这份情思,岂不比前者妥善得多?

    谢宜温心中反倒多了几分坦然,只盼表妹日后能明白她的良苦用心。

    罢了,她以后待表妹更好些,补偿她多一些,这样的话,不就好了么?阮凝玉是位心巧嘴乖的妹妹,可唯独堂兄正室的位置是表妹不能覬覦的。

    海棠院那厢。

    阮凝玉接过春绿带回来的诗集,这是她那位风光霽月的表哥之诗作。

    往昔她確实对谢凌的才情讚嘆不已。

    可自从知道她与他有过一段露水情缘之后,她根本就不敢去沾染上男人身边的东西,更何况是他的诗作,她翻都不敢翻,她之所以叫春绿过去庭兰居,不过是配合下大表姐,打消男人的疑虑罢了。

    阮凝玉嘆一口气,便隨手將诗集轻轻搁於一旁。

    已经过去了这么多日,她心態已经慢慢平稳。

    到如今,她已经可以接受与谢凌发生过那段露水情缘了。但是她不需要谢凌对她负责。

    春绿觉得小姐变得很奇怪,但至於哪里奇怪,她形容不上来?

    阮凝玉烦躁得去揉自己的头髮,竟將一支绒牡丹簪子从髮髻上扯了下来,拽下了两根青丝。

    眼下唯一的要紧事,便是她要重新做出一模一样的纸条出来,而后趁没人注意的时候,放回男人书房的匣子之中。

    这事拖得越久,阮凝玉这颗心便越是七上八下的。

    她屏退了所有婢女,独留自己在屋中,而后拿出那张早已被她揉得不成样子的纸条。

    她提起毛笔,对著上面男人的字跡,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模仿。

    可是每次落笔,越是叫她心惊肉跳的。

    卿卿,卿卿……

    再者,谢凌为何要私藏她那支簪子,他拿著那支金簪,又会做出些什么事?

    阮凝玉一时急火攻心。

    她前世烂桃丛生,纷扰不断,不是没有人捡到她遗落於路途之物后,在暗中行那不雅之举的……也当场被她抓包过好几次。

    阮凝玉脸色很青。

    但她想到了谢凌那张脸,清雅矜贵,他那般高洁之人,定是因心底纯粹的思慕,才对著簪子寄託无尽思念,绝无半分褻瀆之意。

    阮凝玉稍微放心下去。

    眼见天色渐晚,她不再胡思乱想,给她的时间不多了。

    每一笔,每一划,她都竭力模仿谢玄机那独有的笔锋与力道,力求將这四个字临摹得与他亲手所写毫无二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