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分到多少亩田地？”
“我听说，外城有一户人家，因为家主入伍从戎，分到的田地，可老多了！”
“也不知鹰扬府还招不招人，我也想入伍！听说伍卒一个个钱都花不完，如今大将军又分给他们家中那么多田地……”
“可不是！我也想入伍，跟着大将军，都是打胜仗，又能立功获赏，就算那天死了，我也不担心家人，大将军从未亏待过……”
晋阳城外。
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，随着布帘掀开，高士宁听着外面晋阳百姓一个个热火朝天的议论，不禁打量一眼远处那座高大宏伟的城池。
以往都只是听，如今终于亲自来到晋阳，高士宁发现，晋阳城要远比他想象中的，还要好上无数倍。
东城与西城已经合并，中间更设有中城，听沿途百姓的谈论，似乎晋阳正在大规模的分田分地。
田地！
连普通百姓都知道田地的重要，更别说出身渤海高氏的高士宁。
所以听到百姓的言论，高士宁内心中万分惊讶，为何晋阳会分田？分给百姓的田地又从何而来？
带着内心的疑惑，乘坐马车来到晋阳城门时，看着长子高瑾面对守城士卒的盘查，高士宁忍不住走下马车，一边从怀中拿出钱给守城衙吏，一边询问衙吏晋阳城可是发生何事。
当从衙吏口中得知伏子厚清查田地，并且下令由官府出钱，从太原士族手里购买田地，别说高瑾一脸疑惑，就是高士宁的老脸，都尽是震惊。
高士宁一把年纪，还从未见过，身为将军，兼任一郡太守的人，会从士族手里购买田地，分给百姓。
“大将军如今可在城内？”
高士宁对着守城衙吏拱手行礼，轻声询问道。
高瑾也不由得看向衙吏。
“大将军？你找我们大将军何事？”
衙吏听到高士宁询问，顿时眉头微皱，之前高士宁打听晋阳的事情，看在钱的份上，衙吏不介意与高士宁说，毕竟高士宁找其他人问也会知道晋阳发生什么。
可涉及大将军，衙吏可就不会马虎，更不会掉以轻心，瞬间便开始打量高瑾与高士宁。
“我乃你们大将军之妻舅……”
高瑾正准备说话，但还不等说完，便被高士宁打断。
“我们乃是渤海故人！想要求见大将军！”
高士宁看到连一个衙吏，言语间都对伏子厚爱戴有加，心中万分复杂。
“你来晚了，大将军昨日已经率领大军离开，前往离石郡！”
衙吏看着高士宁，隐约也感觉到，这老人的身份似乎不一般，随即想了想开口说道。
面对高士宁询问伏大将军何时回晋阳城，衙吏只能摇摇头，示意他也不知道，随后告诉高士宁，若要求见大将军，就耐心在晋阳城内住下，耐心等大将军回来。
听到衙吏的话，高士宁微微皱眉，看着这高耸的晋阳城，没想到来迟一日，伏子厚已经离开。
不过这样也好！
给自己一些时日，好好想想，如何拉下老脸，去面对伏子厚，挽回自己这个外孙女婿。
晋阳城内。
高士宁还是第一次体会到，自己的马车行驶的速度，还不如走得快，看着车水马龙的闹市，起初高士宁还以为忍一忍，走过这段距离便好。
然而直到半个时辰后，马车外依旧是行人来往不绝，热闹非凡，商贾、小贩、百姓、士人充斥着街道上的每一个地方。
高士宁有些懵。
这晋阳城的人口，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多！
不得已，高士宁只能走下马车，让长子把马车交给车夫，父子二人徒步在街道上行走。
走也有走的好处，那便是让高士宁对晋阳的商贸，有一个更为清晰的直观了解。
看着沿途的士人、百姓、商贾，嘈杂不休的吵闹声中，听着身旁路过百姓的谈论，别说高士宁回想晋阳近些年连年灾祸，就是对比年少时，文帝时期的隋朝盛世，对比彼时所见到的晋阳城，怕也远没有眼下这般兴旺。
车毂击，人肩摩，连袽成帷，举袂成幕，挥汗成雨，家殷人足，志高气扬，这一幕幕。
恍惚间。
高士宁走在闹市，都不禁有一股错觉，那便是他脚下，走在的是盛世时的洛阳城。
可这……
明明是在中原北方的太原晋阳！
伏子厚！
想到这个名字，听着百姓说起这个名字时，脸上露出的神情，眼神内的敬仰，对比昔日伏子厚领兵击败外敌的种种事迹，高士宁看着眼前的场景，对于自己那个的外孙女婿，再次有一个新的见识。
也终于更有体会到，当初在蓨县，自己的举动，到底有多愚蠢。
心中万分后悔！
可眼下，高士宁也清楚，一切都要等到与伏子厚见面，再说清楚。
一步步走在街道，望着四周的闹市，连高士宁都不禁在心中想到，窦公若是见到晋阳这般风貌，会是何等感想。
半个时辰后。
高士宁来到一间驿站，开了两间小舍住下。
作为一地郡望，渤海高氏之人，高士宁其实完全可以去拜访太原王氏、郭氏、唐氏、张氏。
但因为是私下见伏子厚，故而高士宁还是决定，不要声张，节外生枝。
毕竟与太原这里的郡望名门不同，黄河以北，高氏与其他世家都在辅佐窦公，让太原士族得知消息，难免不会猜到是因伏子厚而来。
“外孙女婿，子子子……子厚啊！外孙女婿，当初……”
“近来可好？外孙……子厚……昔日是老夫……”
小舍内，高士宁一遍遍的练习，见到伏子厚时，应当如何开口，才能显得自然，可尝试数十遍，高士宁还是内心充满忐忑。
高瑾出去打听消息一趟，等在夜色中，回来小舍时，整个人已经被晋阳城的热闹，给弄得满脸呆滞，失神许久。
若不是因为父亲有过嘱咐，想到沿途到处都是热闹的酒楼，高瑾早就去拜访一些士族相识好友，好好体会一番晋阳的繁华。
接下来。
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，高士宁、高瑾父子二人，一直都在晋阳城内，等着伏子厚回晋阳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长安城外。
一辆马车缓缓来到城门，面对看守城门的士卒盘问，驾驭马车的男子，从怀中掏出一块通行令。
看到太原特批的通行令，看守城门的士卒纷纷让路，不敢再阻拦马车。
“子厚，你与家人分别数年，如今亲人已经来到长安，若不还是先去见见家人！”
马车内，长孙无忌看着伏子厚说道。
原本长孙无忌是亲自前往晋阳的，不曾想还未走到半路，便碰到急匆匆南下的伏子厚，幸好李幻竹认出李氏的马车，否则说不定长孙无忌与伏子厚，差点便错身而过，白白跑一趟晋阳。
“家人既在长安，必能相见，眼下当务之急，是去见世民！”
伏子厚摇摇头。
想到如今来到长安的家人，阿翁、刘老、父母他们，伏子厚心中万分思念，可李世民拖着重病来到长安，伏子厚必须要去见见李世民。
刘文静战败被贬，晋阳功臣大部分都失去权利，如今李渊登基，所有事情都掺杂到一起，伏子厚知道李世民眼下需要自己。
“好！”
长孙无忌听到伏子厚的话，想了想，对着伏子厚点点头。
长孙无忌眼下也知道，能帮到李世民的，此时此刻，只有伏子厚。
马车微微摇晃，在长安城内行驶。
伏子厚看着李幻竹、崔文瑾二女，望着马车小窗外，心中满是对家人的思念，当年从蓨县离开，说是去接李老回蓨县。
不曾想，在蓨县一别，便与家人分开那么久！
也不知道阿翁、刘老、父母、伯母、堂兄堂嫂他们，分别至今，可有什么变化。
最重要的还有一点。
那便是自己的外祖母！
想都前一世，子欲养而亲不待，想到照顾自己的身影。
伏子厚鼻尖一酸，双眼忍不住泛红起来。
如今自己终于可以做到，让外祖母住进大府邸，过上好日子。
马车滚轴的声音不断响起，马车内的李幻竹、崔文瑾，以及长孙无忌，看着眼睛已经映出泪光的伏子厚，全都沉默不言。
任谁都看得出，伏子厚有多思念家人。
许久后。
马车终于缓缓停下，长孙无忌率先从马车内起身走出，伏子厚、李幻竹、崔文瑾也紧随其后。
李府门前的守卫见到长孙无忌从马车上下来，都放松警惕，因为全都认识长孙无忌，而等到守卫见到长孙无忌身后的身影时，全都目瞪口呆，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少年。
看着那道身影。
守卫们一时间，微微泛红的双眼，全都露出激动的眼神。
在少年走来的那一刻，守卫们全都不约而同的单膝跪下。
“拜见将军！”
“拜见将军！！”
看到这一幕，伏子厚有些哭笑不得，这些晋阳老卒……
长孙无忌看着此情此景，并没有意外，在所有晋阳功臣将军，以及李世民麾下精锐将士眼里，伏子厚的地位，仅次于李世民。
而论威望与交情……
长孙无忌看向伏子厚，不由得想到，这些晋阳老卒，全都是与伏子厚，一同上刀山下火海走过来的，彼此之间的感情，那些记忆，根本不会被谁取代。
“起身！”
在李幻竹、崔文瑾芳心急速跳动，满是悸动的眼神下，伏子厚让将士们起身，随后便与长孙无忌，进入李世民的府邸里。
房间内。
李世民正在喝着妻子观音婢煲的草药，看着妻子这段时日不眠不休的照顾自己，李世民的眼神中，尽是温柔与感激。
早在妻子与自己一同照顾母亲的时候，李世民就在心中立下誓言，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妻子。
而眼下看着妻子，李世民心中更是牢牢记住妻子的付出。
“世民！”
听到房门外传来声音，李世民与观音婢转头看去，当看到长孙无忌，当看到长孙无忌身后的人影时。
“子厚！”
看到伏子厚，满脸虚弱的李世民，顾不上喝药，眨眼间便伸手掀开被褥。
“不要起身！”
伏子厚看着固执的李世民，连忙快步跑上前，来到观音婢身旁双手扶着李世民。
“子厚！”
李世民满脸苍白，双眼红怔怔的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，万分思念，如今见面，李世民内心尽是激动与欣喜。
“快坐下休息！身体要紧！”
伏子厚见到李世民的目光，清楚感受到李世民对自己的欢喜，于是扶着李世民，让李世民快些坐下。
“表姑！大夫可有说什么？”
伏子厚甚至没有与李世民打招呼，更没有一见面，便与李世民说话，而是等李世民坐下后，第一时间看向观音婢。
“大夫已经开了草药！比起一开始，已经好许多，不过依旧十分虚弱，不能行走！”
观音婢对着伏子厚说道，看向丈夫一眼，想到一开始丈夫的摸样，依旧有些心悸后怕。
知道丈夫与子厚，有千言万语要说，观音婢看向李幻竹与崔文瑾，简单的行礼后，便亲自招待她们二人去休息，舟车劳顿，先去吃一些东西。
崔文瑾、李幻竹都知道男人间有事要商谈，于是都乖巧的跟着观音婢离开。
“子厚，听闻你将始毕可汗，都给生擒，你是不知，我听到此事，万分悔恨，悔自己错过如此壮举，恨自己不得在你身边！”
李世民对着伏子厚说道。
与突厥交过手，所以李世民一想到伏子厚在北方那些将举，既是满心可惜自己不在，无法参与，也是愧疚在伏子厚万分危难之际，自己不能在伏子厚身边。
“当今天下，尚有乱世待你去平，遥望北疆，尚有千万百姓不能回到故土，东突厥内乱，尚未臣服，西突厥虎视眈眈，百姓与我，都在等着你！”
伏子厚看着李世民，笑着说道。
李世民听到伏子厚的话，心中顿感好受起来，更是浮现出期盼。
伏子厚一句他与北方百姓，都在等着！让李世民一直以来内心的压抑，瞬间一扫而空。
看着伏子厚。
李世民抓着伏子厚的手，死死不放开。
“对了！子厚，你风尘仆仆到来，可否回到家中？”
李世民突然想到什么，皱眉问道，随后看向长孙无忌。
“世民，子厚来到长安，第一句话便是嘱咐，先来看你，方才子厚思念家人时，目光含泪，可依旧固执先要见你！”
长孙无忌把方才发生的事情，告诉李世民。
“子厚~！”
李世民察觉到长孙无忌那番话背后，伏子厚对自己的在意，神情怔怔的看着伏子厚，感动之情，难以言表。
这一刻，看着伏子厚，李世民仿佛看到，当初在晋阳，伏子厚独自跟着自己离开将军府，去见父亲的场景，
“家人在长安，无非早晚！等会我要先去拜见陛下！”
伏子厚对着李世民笑道，说完，回头看着已经关上的房门，看向长孙无忌一眼。
“世民！无忌已与我言，刘文静战败，如今朝廷，支持你的人甚少，陛下登基，必立太子，陛下既立我为太尉、大柱国，等会我面见陛下，陛下定会提及此事，彼时我定将在陛下面前，力争立你为太子！”
伏子厚看向李世民。
“可此事，子厚也不知能有几成把握！我前来便是想与你知会一声，若是事败，我们不惜任何代价，也要争取到尚书令一职！此为退路！”
伏子厚说道。
“尚书令？”
长孙无忌听到伏子厚的话，顿时皱起眉头。
“可若是世民为尚书令，那么朝廷中，日后怕是人会越来越少！”
长孙无忌说出自己的顾虑。
自隋朝以来，在内史省、门下省、尚书省中，前两者方才是朝廷要职，参与与陛下定策，尚书省说得不好听的，就是一个听令与陛下，或者说听令与内史省、门下省，专门负责去干活的位置，常常不在朝廷。
如今朝廷局势已经不利，若是日后李世民担任尚书令，那么无疑只会在朝廷越来越势微。
“如今对于世民而言，在朝廷人多，并非是一件好事！”
伏子厚听完长孙无忌的话，摇了摇头。
在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的目光中，伏子厚解释道，昔日在隋朝，看似尚书令不重要，那是因为不在乱世，一但出现乱世，很多事情，都需要尚书令决策，这份权利背后，长远而言，要远远超过内史省、门下省。
如今看似在朝廷争势很重要，然而随着陛下登基，大肆封赏宗亲为王，朝廷旧臣与郡望世家之人多是无功，却高居官位。
天下乱世，是需要领兵去打下来的，而陛下却想要用旧隋的官僚制度，去治理，去收服天下其他势力，这定然行不通，即便得胜，也无人会心甘情愿臣服。
“所以我需要尚书令的身份，去收服那些有才能、有能力之人在麾下！”
李世民开口说道，终于听明白伏子厚的意思。
有伏子厚如此直白的解释，一瞬间便让李世民意识到，尚书令日后所拥有的权势，并且背后的权利，甚至可能在朝廷之上。
父亲大肆调用隋朝旧臣，已经在朝廷上埋下祸根！
这是自己的机会！
“子厚，怎么了？”
李世民发现伏子厚眉头紧皱，不由得询问一句。
“一但陛下立建成为太子，怕是日后，世民，你与建成，只能兵戎相见！”
伏子厚看向李世民说道。
李世民如何听不出伏子厚的言外之意，本就虚弱苍白的脸色，更是难看一分，甚至抓着伏子厚的手，都在那一瞬间颤抖起来。
“以建成与各地士族郡望的关系，日后他若登基为帝，天下必将再度反叛，待我面见陛下，无论如何，也要经历为世民你争一把！当今天下，需要的是你，而非建成！”
伏子厚看向李世民。
如今就算李世民不想争，伏子厚也不会答应。
伏子厚知道李世民的心地很善良，后世就算侯君集造反，李世民也都在想尽办法找理由，赦免侯君集，更别说对待李建成。
“世民，我回到长安的消息，瞒不住多久，你且安心修养，待我见过陛下，再来看你！”
伏子厚看着李世民失神恍惚的样子，于是抽出手，缓缓起身。
“子厚！一切都拜托你了！”
长孙无忌看向伏子厚，一脸真挚的抬起手，对着伏子厚行礼道。
伏子厚拦着长孙无忌的双手。
“你陪着世民！”
伏子厚说道，随后便转身，朝着房门外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