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8章 :你的天赋远在我之上
    翟达手上拿着一个S型金属构件,字面意思,那就是一个金属的S。

    眼睛凑得很近,单手将其放在另一个金属立方体上,立方体上有着一个S型缺口。

    手上的构件似乎和缺口严丝合缝,以至于其滑落的十分缓慢,边缘产生了一些金属粉尘,那是细微摩擦产生的。

    等其完整落入缺口后,翟达整个拿了起来,对着光看了看

    切还是有痕迹的

    无法达到前世视频里那种毫无痕迹的感觉。

    这种看似无用的东西,是他手工削磨出来的,费了足足两天的时间,而且只能这么用几次。

    进进出出的,总归有磨损,都是一个道理。

    将其递给身后的许学军,翟达道:“你看看吧。”

    许学军眼睛已经不行了,如他这种年龄就是对光也看不出。

    索性直接放入身后的“精密二次元影像测量仪”中,这是专门为了验收翟达成果而买的,二手的还要一万多块,就这还是当前市面上最便宜的类型。

    测量精度最大只有30um,也就是三丝,需要反复测量才能确认精度接近的工件,尤其是涉及曲面,还得复杂计算一番,不是很方便。

    翟达提出过这仪器钱自己出,老头拒绝了。

    测量需要不少时间,翟达干脆一旁水池洗了洗手,拎了瓶冰可乐坐在门口吹风。

    没有了乌托邦,这条本就挺荒凉的街,变得更加惨淡,外面日头照的人能睁不开眼,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。

    距离乌托邦停业,已经过去了五六天,距离翟达离开,也越来越近了。

    洛川路99号的院落,翟达补签了一份五年的租房合同,一个月700的租金又不贵,也许未来某年暑假,他会回来再办起来呢?

    暑假剩余不多的时间里,他为了在离开前能达到许学军的要求,几乎每天都宅在这工坊里12小时以上。

    这次的构件应该可以。

    用许学军的话说,就是翟达会的东西可能不够全面(相对他自己而言),但这双手太妖孽了。

    “喵喵~喵~”

    三花猫从角落阴凉处走了过来,在翟达裤腿边蛇形走位,蹭上自己的气味。

    这个家伙之前没意识到乌托邦已经结束了,在院子里硬等了三天没人来喂,最后反倒找到了依旧会来这片的翟达。

    现在算是挪窝了,守着工坊附近,翟达每天会喂点东西,许学军也没有驱赶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你这家伙倒是念着人,可惜人不念着你。”

    挠了挠三花美少女的肚皮,正在肆意揉捏的时候,许学军走了出来,也搬了个板凳坐在翟达身边。

    翟达好奇道:“检测完了?什么结果?”

    许学军点了一根烟:“眼睛累了缓缓”

    两人就都没了声音,只有行道树上的蝉鸣疯狂聒噪。

    直到许学军踩灭了烟,翟达才说道:“你外孙真的不来了?暑假都快结束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来了说是别的小孩都在学兴趣班补课,他们不补不行”

    “那我走了后你怎么弄?”

    许学军笑了:“怎么弄?接活呗,跳广场舞呗!我好几个舞伴三天两头打电话叫我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记得喂猫,别喂太咸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可把它能的野猫还讲究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然后两人又没了声音。

    其实和谈男女朋友一样,频繁的沉默,大体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段关系的结束了。

    翟达总觉得和许学军亲近,因为他曾经是外公的故人,但也总觉得有些疏离,因为他从不告诉翟达当年和外公的具体关系。

    以至于时间久了,翟达冒出来一个鬼迷日眼的想法。

    别他妈整这么久,是外公仇人吧?!那种武侠小说看多了,以培养仇人的后人为乐?

    于是翟达不知道第多少次,问出了相同的问题。

    “笔记本和怀表,什么时候彻底给我?”

    理不清,就直奔主题。

    四本笔记,一直在两人之间传递,归属权上只差许学军一个口头承诺,那怀表倒是许久没见,已经被许学军收好了,不在那个抽屉里。

    许学军砸吧了一口烟:“我说了,等你达到要求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翟达强调道:“可我大后天就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看你自己了你要是没信心,可以多努力,再做一个构件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你测都没测完我觉得这个就可以。”

    许学军锤了锤肩膀,发出了呻吟:“老了不中用了,今天实在整不动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去测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当选手又当裁判啊?”

    又是一番无意义的拌嘴,翟达只能拍拍屁股走人,明天再来。

    工坊里又只剩下许学军一个人。

    老人起身捶了捶腰,然后收拾起卫生来,将翟达散乱的工具归拢到原有的位置,把三花猫的食盘放在角落不碍事的地方,最后将翟达留下的可乐空瓶子,扔进了垃圾桶里。

    年轻人总是不爱收拾,因为他们更愿意将时间花在改变而不是复原上。

    可老人总是喜欢收拾这收拾那,因为还能将一切复原成本来模样,就已经很庆幸了。

    最后许学军拉下卷闸门,将自己锁在工坊内。

    路过那台测量仪的时候,眼底闪过一丝无奈

    其实刚才,已经有结果了。

    结果就是无论测量多少次结果都是30um左右也就是三丝。

    这意味着,精度可能已经超过了这台仪器的水平

    考题是他出的,规矩是他定的只是如果今天就揭晓这个秘密。

    总觉得那小子明天就不会再来了呢。

    许学军回到自己的卧室,那间被数个书架围住的狭小房间,由于翟达频繁出入借书,这里的布局和摆放也变得与平时不同。

    许学军暂时没有将其复原的想法。

    躺在床上拿起一本书,正是于立华的金工笔记,(二)、(三)、(四)都在翟达那边,他这本是(一),也就是翟达最早获得的那本。

    也意味着

    这是一件装备。

    许学军翻看着那些对他来说非常初级的内容,却津津有味,可能看的并不是上面的技巧,而是上面那熟悉的笔迹

    渐渐地,许学军似乎睡着了。

    ————

    许学军睁开了眼,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小房间里

    一个高大枯瘦的身影,背对着他,在前方昏暗的台灯下书写。

    许学军心脏漏跳了一拍原来是梦啊

    他走向前,想看看那个人的正脸,却发现无法做到,只是不知为何,似乎能离得很远“看见”对方写的什么。

    在梦里,这很寻常不是么。

    “学军,见字如面近来可好?”

    “我总能听人说起你还在东阳县内,甚至已经有了家室,但我已经老了,不常走出这扇门,一晃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其实已经没有责怪你了可你也从不来看我”

    梦里的许学军,瞬间感觉有一柄大锤,沉重的敲在了自己的胸口。

    仿佛被彻底撕碎了陈旧衰老的躯壳,只留下了十几岁时的那个自己。

    圆脸,蒜鼻,大耳朵眼睛灵动,似乎满脑子都是小心思。

    少年许学军,试图一步一步在梦境中向前,他想看看师傅的脸,可却依旧只能“看”到文字,仿佛两人之间的距离,永远走不完似的。

    那个背影继续写道:

    “我身体近来不好,休养之余,整理了四册培训手册,准备留与毛纺厂。”

    “但全部写完后,依旧觉得不够,毛纺厂已然衰败至此,厂内的技术人员青黄不接,恐怕光有书面资料远远不够”

    “所以写这封信,想问问你在忙什么,如若有意,可否返厂为厂里的新人做技术指导并非回到毛纺厂,而是以返聘专家的身份”

    “情知你因饮酒,留下神经永久损伤,但技术指导并不需要太过复杂,只是需要经验和耐心,这个人选你很合适。”

    那个背影,写完后将信纸撕下,包裹在了信封中,随手夹入了一旁的笔记本。

    正是他刚刚完成的金工笔记四册。

    只是当那人影准备关掉台灯时,似乎犹有心绪未吐露,再次将信纸取出,写到。

    “学军,其实我已时日无多,尚未知能否坚持到这封信送入你的手中,所以恐怕是你我绝笔。”

    少年许学军,已经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“你少年入厂就跟我学习,我眼见则喜,你精进神速,不消两年我就意识到”

    “你的天赋远在我之上,甚至我从未见过你这般的人,你去做医生定能活人无数,去做厨子亦能雕花秀栋、哪怕做学问也理应轻松。”

    “可你自幼无父无母,不逊管教,如那山上的野猴子,来山下一趟只为吃饱喝足、玩乐潇洒,让我好生头疼”

    “那时你因酗酒毁了自己,我亦是气愤多年只是最近时日,我却开始有些反省,是否当时对你关心不够我总说你是小同志,我是老同志,可那时我俩,明明就是可以做父子的年纪我却总将你当做大人。”

    少年已经泣不成声,想去抓住师傅的手臂,可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在这梦境里,仿佛只是一个影子无法干预任何事

    “如今绝笔,我只望你知道切莫自弃自馁,好好生活你还年轻。”

    “终有一天,我也老了也失去稳定的双手,就连一身本事也被时代淘汰此时的我,又与曾经的你有何区别呢?所以看开点吧,学军。”

    恰逢此时,这处狭小的空间外,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。

    紧接着,似乎是一对年轻夫妻的小争执。

    “你又把小达弄哭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!真没有!是孩子饿了!”

    那身影凝神听了片刻,不知是否笑了。

    低头在已经没什么空间的信纸上,写下了最后一行字。

    “人生,还是有很多美好的”

    而后放下钢笔,起身离开,去外边看外孙去了。

    少年许学军也终于,看到了那张他难以忘怀的脸

    师傅好老啊比他记忆里还要老还要瘦

    他无法转头,视线就被锁死在了正面,似乎就是那四本笔记所在的方向。

    于是,他双膝跪地,磕了一个头。

    少年和老人,交织而过。

    那高大的身影,掠过本不该存在于此的少年许学军虚影时

    右手一抬。

    似乎拍了拍许学军的肩膀。

    亦或者,只是错觉,老人抬手拧开黄铜色的门把手,调起自己仅剩不多的中气:

    “我看看~又是谁惹我大外孙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