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查一个亲王,需要走的程序非常复杂,首先就是需要圣人点头。
内侍省派在偃月堂的冯神威,就是圣人布置在这里的眼线,他也会负责将这件事汇报给宫里。
高力士收到消息后,心知好戏开场了,他也没那个精力去管这些闲事了,也不愿掺和,不敢掺和,于是一五一十上报圣人。
基哥那是谁,心里明镜似的,知道这是两边要斗起来了。
两个儿子斗,有利于他安安稳稳养老,于是他大笔一挥,同意调查嗣吴王李祗。
基哥害怕的是风平浪静的朝堂,因为越是安静,他越是担心自己看不明白,那么反之,两虎相争,形势分明,便于自己掌控全局。
随着旨意下达,李祗第一时间被禁足了,类似于后世的取保候审,你可以在长安活动,但是绝对不能离开长安,而且日常出行,都有人在严密监视。
宗正寺和御史台调拨了一些人马,开始按照罗希奭提供的证据,分赴各地核查。
他们这个过程会比较简单,因为不是清查,清查是要从头挖掘信息,而核查,是照着清单排查。
李林甫给了他们两个月的时间。
“阿郎的意思是,嗣吴王必须死,而且越快越好,”内侍刘金光在东市的一座售卖香料的商铺内,见到了窦铮。
刘金光名义上是庆王府一名普普通通的采办,也就是负责庆王府日常物资采购,实际上是庆王李琮的绝对心腹。
而窦铮,是李琮的大舅哥。
随着李祗被调查之后,窦铮担心下一个轮到自己,于是干脆借口家里有事,请了半个月的假,不去左卫点卯了,而李琩自然也非常痛快的给他批了假。
他不是担心李琩搞他,李琩肯定是要搞他的,他只是担心自己没有防范。
我只要开了无敌,自然不怕你的任何伤害技能。
他请假之后的第一件事情,就是将家里不合法的田亩,赶紧转移到别人名下,他没有李祗兼并的多,但也够呛,因为他是圣人表弟,实际上比李祗吃得开,也混得好。
“没有那个必要吧?李祗并不是我们的敌人,”窦铮小声道。
他平常就是在这里与李琮派来的人接头,有时候是刘金光,有时候是别人。
“您去见见房郎,便知该怎么做了,”刘金光没有多说什么,就这么匆匆的走了。
窦铮叹息一声,在铺子里坐了下来。
对方口中的房郎,是眼下的刑部司员外郎房琯,这个人被庆王当作国士对待,也是四王党的一位非常重要的智囊。
其实窦铮能明白,庆王希望李祗死,是想让少阳院和隋王宅的矛盾加剧,这两边斗的越凶,他们越有利。
能看明白,不代表能接受的了。
窦铮也害怕啊,要么说历来的党争,最怕牵扯皇子,牵扯了皇子,是会要命的。
如果李祗这样身份的人,都能死的这么早,那么我呢?是不是也随时可能折进去?
越想越是后怕,越想越是汗流浃背。
窦铮本能的抹了一把脸,随后便离开了东市。
他肯定是要见见房琯的,不单单房琯,还有其他人。
不是只有李琩和裴耀卿喜欢那种宝藏小店,实际上,只要你味道好,达官贵人们也是非常乐意光顾的,为了吃口好的,暂时在脏乱差的环境中忍一忍,有时候也是可以接受的。
厨房后面,十余位身着常服,但一看气派就知来历不简单的一帮人碰头了。
韩择木,康植,窦铮、房琯、元德秀,李岑,许远,张镐,蒋岑举,裴冕,源洧,薛愿
他们的车驾,都不在附近,而是在外面长安各处徘徊着,为他们的碰头打掩护。
其中康植,是左武卫大将军,天山县男,今天他们碰头的这座里坊街道,是左武卫负责巡查,所以不疑被人发现。
这群人当中最有权威的,自然是工部尚书韩择木,他以前是庆王友。
长子,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比较沾光的,因为很容易获得来自父亲的资源倾斜,李琮在脸上没有受伤之前,来自基哥的扶植并不少,甚至包括了跟着基哥参与过唐隆政变的姜皎和刘幽求。
但是随着他打猎受伤,脸上的疤痕直接影响了五官的位置,看上去狰狞可怖,李琮几乎是一朝失势,从前交往的一些顶级大臣,也纷纷与他划清关系。
也就是韩择木与康植讲义气,与他还有联系。
如今,四王党李琮依然是领袖,但是他并不是在为自己争取,因为他知道,自己这杆旗帜,招揽不来英雄。
那么四王党主推的是谁呢?恰恰便是最想置身事外的荣王李琬,而李琬的人品有目共睹。
李唱便曾经说过,李琬是众多皇子之中,真正的仁义之人,这样的人,连李琩都爱戴,别说其他人了。
而元德秀,裴冕、张镐、源洧,便是荣王属官出身。
“是我给庆王出的主意,当下情形,促成信安王与隋王直接交恶,于我有利,”房琯开口道:
“圣人已经准了,宗正寺与大理寺协查此案,那么便意味着,圣人对此事不会纵容,哥奴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,隋王亦如是,我们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。”
这个人在历史上大大有名,是李亨的天子元从之一,也是广平王李俶的老师。
但是这一世,他暂时还是庆王的人,至于将来会投靠谁,说不准的,毕竟人家在历史上就是在李隆基逃至川蜀之后,投奔李亨,成为匡扶大臣。
“你的意思,我们该怎么做?”窦铮道。
房琯笑道:
“罪名嘛,应该错不了,罗希奭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乱扯,那么到了这种时候,少阳院必然会出手救人,而我们,就是要在暗中阻止他们救人,很简单,任何一丝的风吹草动,我们都可以拿来大作文章,诸位都是智谋高绝之人,其实不用我说,大家也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他的这句话看似很笼统,其实说的很清楚了。
事情,是要走一步看一步的,怎么去做,要顺势而为。
比如说,有人帮着李祗说话,他们就可以说这个人也有问题,他是怕被李祗牵连。
如果信安王出面,就说他是徇私包庇,枉顾律法。
总之,高手过招,是见招拆招,他们是要将李祗一步步推下悬崖。
至于房琯对罗希奭的认识,还是不足的,历史上“罗钳吉网”的名声可不是盖的,诬告构陷是人家的拿手绝活。
李祗兼并的田亩到底有多少,恐怕他自己都没有罗希奭清楚。
“要轻描淡写,要谨小慎微,”韩择木是稳重的,沉声道:
“诸位不要以为我们在暗处,实际上两边也都在盯着我们,现在的情形,是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我们暂时不能陷入太深,也不要被人给抓住把柄,李祗就是例子,只是殴打了人家隋王属官,便成了自身难保的局面,事情比我们想象的更为严重,任何小事都随时可能变成大事,推波助澜也要有个尺度,觉得事不可为,便不为,务求稳妥。”
张镐点头赞同道:“我们一开始的本意,就是坐山观虎斗,如今形势已然明朗,李祗将成为两派正面冲突的引子,我们只能恰到好处的推一推,决不能干预,否则若被针对,我们的力量终究有限。”
这个人在历史上做到了河南节度使,同平章事。
如今受门下省左拾遗萧昕举荐,张镐也做了左拾遗,他们两个是同僚,而萧昕举荐张镐的时候说过一句话:如镐者,用之则为王者师,不用则幽谷一叟尔。
事实证明,萧昕看人非常准,人家张镐在历史上真做过唐代宗李豫(李俶)的太子宾客。
这些人今天碰头,其实就是要做好心理准备,他们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坐着看戏了。
要将眼睛睁大点,盯的紧一点,只要出现一丝机会,他们就会横插一手。
四王党的态度是一致的,他们倾向于帮助李琩解决掉太子,这就叫两害相较取其轻。
太子位居正位,是最难扳倒的,眼下出来个狠人李琩,带着一股庞大的势力要跟太子正面硬干,那么李琩如果能将太子顺利拉下来,在他们看来,对付李琩便轻松多了。
这样的格局,颇类似于李承乾与李泰之争,让李泰将李承乾拉下来,李治坐收渔利。
渐渐的,他们又商议了一些事情后,陆续有人开始悄悄离开。
他们只会一个一个走,不会扎堆走,否则目标太明显。
因为这帮人既没有太子党那样的顶级大佬,也没有隋王党这样的相府势力,夹在中间一个不小心就会翻船,所以小心行事是第一准则。
也许会有人认为,这帮人真是瞎了眼,为什么选择四王党?
因为他们没得选。
人生有很多时候就是这样,不是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。
就比如韩择木,三方人马,他最不看好的就是四王党,但是他能背信弃义,去投奔另外两方吗?
不能,我宁愿失败身死,也不做小人遗臭万年,还要连累子孙后代受辱。
他受过庆王的恩惠,与庆王也有很好的私人交情,在这样的时刻,他只会选择帮助李琮。
正如你有一个好朋友,需要你的帮助,你明知道你或许帮不了他,但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。
气节这玩意,在华夏古代一些贵族身上,屡见不鲜,他们有阴暗的一面,也有光明的一面
韦妮儿要帮着元载买房子,还说要帮着对方去谈价。
其实谈价,只是一个借口,韦妮儿才不在乎多花点钱,这么做,不过就是加深一下元载对她的感激之情。
七千贯还是七千贯,一个大子儿,人家也没有给她便宜。
“阿郎为何如此看重元载?那可是六千贯啊,”郭淑得知韦妮儿花出去这么多钱,一点都没有觉得心疼。
因为花的是韦妮儿自己的钱,韦妮儿嫁妆李琩都管不了,郭淑那就更管不了,只是觉得好奇,自己的丈夫为什么要投资一个类似于上门女婿的寒士,就因为是个状元?
李琩正抱着儿子李佶端详着,闻言道:
“用人嘛,有用错人的时候,那就是赔本了,但也有用对的时候,那便会大赚特赚,我觉得元载让我亏本的可能性,远低于让我大赚的可能性,便让妮儿舍出去一些本钱。”
说着,李琩朝韦妮儿道:
“但是这件事,今后你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,只当是没有发生过。”
韦妮儿耸了耸肩,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。
刚才李琩训了她几句,原因就在于,她显得太殷勤了,你都借钱了,还跟着一起去买宅子干什么?
你以为元载是傻子吗?人家看不出来你在索求人家的感恩?
人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,施恩这种事情一定要痛快,送出去了就不要再提了,这样别人才会记在心上,你一次次提醒对方,会遭来反感,提的多了,甚至直接就会变成仇人。
记仇不记恩,这是很多人的本性。
郭淑也在一旁道:
“元载的性子,我并不喜欢,他连寒门都算不上,却敢去攀扯王忠嗣的女儿,此人心志高远啊,这样的人,我们是要提防的。”
郭淑属于非常传统的大唐女性,眼睛里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,那就是隋王宅,她要给自己的丈夫管好这个家,守好这个财,给丈夫多生子女,做一个贤内助。
所以她其实也是一个守财奴,但韦妮儿恰恰相反,她在长安见惯了用钱办事的场面,深知钱不是省出来的,是花出来的。
花钱,是为了赚更多的钱,甚至权力。
“薛和霑是不是快到了?”李琩之所以这么问,是因为武明堂今天离京了。
她如果真的是离开长安,肯定要跟李琩打招呼,没打招呼,那就是接人去了,能让武明堂迎接的,还能是谁呢?
“多半是了,阿姐应该就是因为此事出城的,”郭淑道。
她跟武明堂走的近,而韦妮儿,是跟杨玉瑶走的近,交朋友嘛,性子得合得来,你的朋友不一定能够成为我的朋友,而我的朋友跟你也做不了朋友。
“你最近不要出门了,好好养胎,”李琩看向韦妮儿道。
韦妮儿郑重其事的答应了一声。
她的预产期是九月,但在大唐,一半情况下,都会提前,也就是说,还有两三个月,韦妮儿就要生了。
盖擎盼着韦妮儿生个女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