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章 这是贵人啊
    李琦本就是个脾气不好的主,李琩兄妹四个,就老大跟老幺好说话,因为武惠妃对他们的影响比较小。

    李琦和咸宜的性子,则是随了他们的妈,或者说,是被他们的妈给惯的。

    换成从前,王震兄弟挨骂都是小事,说不定都要挨打,但是这一次李琦没有。

    也许是成家之后,心智变得更加成熟稳重,对于挽回不了的事情,他也不愿意再追究了。

    不是说他变的讲道理了,而是他更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,也更会去思考琢磨。

    他的这一变化,其实李琩也都看在心里,不得不说,武家的女人确实有一套,他那个弟妹确实给李琦带来了很大的变化。

    守陵村,李琦暂时住在这里,至少要等到面部的伤痕稍微愈合一些才能赶路,否则受了风,不容易愈合,不利于伤势恢复。

    “隋王与王妃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,”内侍胡阿庆收到了长安的消息,在屋内伺候着道:

    “宫里传话了,请阿郎务必养好了伤,再返京面圣,听说吴将军也会来。”

    李琦点了点头,手里把玩着从大独公脑袋上卸下来的一颗獠牙,用匕首将上面一层一层的污渍小心翼翼的刮掉。

    这是他的战利品,一颗自己留着,另一颗没有卸下来,与那头大独公一起被送去了长安。

    大独公需要早早送过去,不然会腐烂,苏震和孙斌去了,王牧虽然被就地免职,但他还是留在守陵村负责照顾李琦。

    免职嘛,小事情,谁这辈子还没个起落,接近李琦这种皇室勋贵的机会可不多,真要将人家伺候好了,官复原职倒不至于,但平迁它处,还是并不难的。

    王牧像是一个下人一样在外面帮厨,烟熏火燎的,谁能看得出,人家竟是京兆县令呢?

    “大郎来了,怕不是阿郎要挨骂啊,”管家武嵩是老仆,所以保留了私底下对李琩的称呼,一脸担心道:

    “大郎的脾气比从前厉害了许多,阿郎这次太过冒失,必遭训斥。”

    李琦笑道:“骂就骂吧,我这是运气不好,错不在我。”

    一直伺候在这里的王韫秀听了,赶忙道:

    “等隋王到了,我会解释清楚的,是我阿兄冒失,并非叔叔的缺漏,过错都在我们,若非叔叔搭救,我这条命”

    说着说着,她便又哽咽起来。

    她也是受了伤的,脖子上,胳膊腿上都有伤,全身上下少说有二十多条划痕,但都是轻微伤,属于是逃跑的时候磕碰到的,将来好了也不会留疤。

    她之所以留在这里,就是因为愧疚,她哥哥不在这里,也是因为愧疚,觉得没脸见李琦。

    “万般皆是命,”李琦叹息道:

    “事已至此,你也不必自责,我常听说你这个丫头平日行事风风火火,此番也算是见识了,只是没想到,还有个更傻的哥哥,那种时候,他怎么敢去招惹那头凶兽?”

    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,千金之子不坐垂堂,贵族子弟从小就被教育要千万保护好自己。

    对付那头凶兽,别人可以去干,你身份金贵,是不能涉险的。

    当然了,李琦也好意思说人家傻,他不也是冲的挺猛吗?

    王韫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只是一个劲儿的哭,李琦越是这么说,她心里越难受,如果打她骂她,反倒会好过一点,若是打骂的太狠了,说不定她还会记仇呢。

    人性就是这样嘛,所以与人打交道,任何时候都要讲究一个尺度。

    大概晌午的时候,李琩带着盛王妃武氏赶来了。

    武氏在路过咸阳驿的时候,已经从留守的禁军那里听说了事情的整个经过,所以她刚一进门,看到地上的王韫秀之后,直接上前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。

    她不认识王韫秀,但她能猜到是王韫秀,看衣服饰物就能猜个大概,就算猜错了也无所谓,反正打都打了。

    “王大郎在哪?让他给我滚过来!”

    武氏今天特别凶悍,如今她有孕在身,孩子还没有出生,结果亲爹就破了相,那么孩子便再也见不到亲生父亲的真容了。

    哪个做妻子的,也不会容忍丈夫受到这样的损伤,伤胳膊伤腿无所谓,有衣服遮盖着,脸怎么遮啊?

    今后出席公众场合,丈夫必然非常难堪。

    因为庆王李琮就是伤了面部之后性情大变,本来人品还不错,结果现在阴险的一批,说话都是阴阳怪气。

    李琩对此无动于衷,阴沉着脸盯着李琦,李琦心虚之下低下头,不敢看他哥的那双眼睛。

    是的,李琩本来是要开骂的,但是王韫秀在场,就不行了。

    为什么呢?他要骂李琦,是骂李琦太冒失,太莽撞,身为皇子冲在最前头,你不是傻子吗?

    但是这样的话,不能让王韫秀听到,因为会让王韫秀认为,噢~~原来主要原因还是在盛王身上,我哥哥犯的错只是其次。

    这样的话,王韫秀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觉得亏欠李琦了。

    不行,你得亏欠。

    所以李琩任由弟妹劈头盖脸的训斥王韫秀。

    事实上,你真要说王氏兄妹错了,也有些牵强,人家其实也没什么错,但是呢,必须将错都推给他们俩。

    别人都免官罢职了,你还不能挨点骂啊?

    盛王妃是个非常聪明的人,人家一进来就将矛头指向王氏兄妹,心思与李琩是完全一样的,事情无法挽回,已经发生,那么就要确保事后利益最大化。

    贵族的想法跟普通人,真的不一样,他们因为脱离了劳动,所以脑力得到了进化。

    吴怀实进来之后,先是上前询问了李琦的伤势,随后便一动不动的站着,也不搭话。

    他的任务,是确保李琦在贵妃的寿辰之前,安安稳稳回到长安给人家贺寿,其它一概不管。

    来的路上,他已经跟李琩都说清楚了,盛王受伤的事情将来提一嘴就行了,不要大肆渲染,去获取圣人的怜爱之心什么的。

    没那个必要,你的事情太高调,贵妃的寿辰还办不办了?

    武氏心知要给丈夫和李琩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,于是上去一把拉起王韫秀,让她带路去找王震,就这样,她将哭哭啼啼的王韫秀给拽走了。

    “马上要做阿爷的人了,就是这么做事的?”李琩淡淡道。

    李琦尴尬一笑,低头道:“冲动了,判断错了局面,当时那种感觉,啧啧怎么说呢?就是脑子一热,什么都没想,就冲上去了,事后回忆,当时确实冒失了。”

    “上头了,”

    吴怀实笑了笑,在一旁坐下道:

    “世人皆理智,世上无英雄,谁都有这种时候,这便是年少时的锐气,没有了这份锐气,便如奴婢这般,空有其表,贵妃非常感激盛王的贺礼,令我向盛王传达谢意,希望盛王早日恢复,回京参加贵妃的生辰。”

    吴怀实很少这样自嘲,这次是因为在来时的路上,亲眼见到了那头大独公,而且多方证实,确实是盛王亲自斩杀,不是鼓吹,有内侍在现场,这种谎言没人敢说。

    而他自认为,他绝对不敢面对这头凶兽,以前或许敢,但现在绝对不敢了。

    男人没了小弟弟,那股子阳刚锐气确实就不行了,雄性野猪被割了,它的鬃毛都会停止生长。

    还有一点就是,他发现李琦完全没有颜面受损而后悔伤悲,人家似乎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想得开。

    豁达啊,以前真是小觑他了。

    李琦瞥了他哥一眼,随后点头道:

    “应该的,吴将军放心,再休息几日便可返京。”

    他脸上的伤,不算重也不算轻,之所以留疤的可能性比较大,是因为在面部,换做其它地方,也许就不会,但是面部神经比较脆弱,想要恢复从前,不太容易。

    “好了,奴婢便不打扰了,该说的,隋王来说好了,”吴怀实起身道。

    他打算在村子里转转,看看那晚激烈场面留下来的痕迹,随后找个地方住下,等待李琦伤势恢复。

    当屋子里只有李琩兄弟俩之后,李琦低声道:

    “父皇应该没有多伤心吧?”

    李琩道:“你自己能猜到,又何必问我呢?怎么?想从我这里听到父皇很伤心吗?”

    李琦叹息一声,自嘲笑道:

    “自打母妃过世,我就知道,咱们几个在父皇那里,已经没有多少宠爱了,咸宜拎不清,认为父皇绝对没有变,但是我却能感觉到,父皇与我们越来越疏远,我也就是乱想罢了,其实早就看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李琩沉默无声,他能感受到,李琦是一个曾经获得过父爱的儿子,在失去父爱之后,一时间无法接受,幻想着父亲能够回心转意,重新给予亲情。

    可这是皇家,皇家的父子实际上是对手关系,越成年越是如此。

    父子关系本就是亲情关系当中最为复杂的一种,正常人家都稀里糊涂,别说是皇家了。

    “你成家了,有些事情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思考,”李琩缓缓道:

    “咸宜闹腾,没人会在意,但你我不一样,我们做任何事情,都要瞻前顾后,你现在去劝劝四娘(武氏),适可而止,别骂的太狠了。”

    李琦点了点头:“我现在就去。”

    走到门口,李琦又转过头来,道:

    “阿兄没有怪我?”

    李琩摇了摇头:

    “杨三娘都跟我说了,我知道你是为了我。”

    李琦笑了笑,转身出门。

    他并不是要让自己的哥哥记他的好,而是希望李琩明白,我是可以帮上忙的

    人这辈子有多大成就,是要看时运的,时运来了,挡都挡不住,一旦走了背字,躲都躲不开。

    李嗣业眼下无疑是非常尴尬的,右龙武上任没几天,官就丢了

    是他想的太简单了,以为挨顿骂就可以,也有一部分原因,是被苏震等人的镇定迷惑了。

    当时他们碰头谈论这件事的时候,苏震和王牧都认为,贬官的可能性存在,挨骂的可能性最高,李嗣业对长安的官场不了解,以为他们分析的应该差不离。

    结果好了,不是贬官,是免官。

    他稀里糊涂的,都不知道该去找谁求助。

    询问过王牧,王牧也是含含糊糊。

    这种事情谁会跟他说实话呢?苏震觉得事情不大,那是站在自己角度考虑的,他是驸马,名义上还是李琦姐夫呢,圣人会罢免他吗?确实可能性不大。

    但是李嗣业不一样,你是奉命跟随盛王来此猎杀凶兽,也就是说,你身上有保护盛王的职责,而盛王受伤,你保护不利,看起来过错不大,但是这样的过错在皇家,是不能被容忍的。

    免官都是轻的了,按照李隆基年轻时候的脾气,直接是要杀头的。

    因为办你,就是要告诫所有人,你们的主子是需要你们拼死维护的,身为禁军连这个觉悟都没有,李隆基已经放弃李嗣业了。

    朕是需要猛将,但朕更需要效死的人。

    李嗣业无处可去,见到王牧也没走,于是便有样学样,干脆留在守陵村,等待机会。

    今天机会就来了,因为禁军四大佬之一的吴怀实,在村子里溜达。

    于是李嗣业找机会凑了上去。半跪行礼道:

    “卑职李嗣业,拜见吴将军。”

    吴怀实瞥了一眼对方,朝身后的羽林军摆了摆手,示意他们躲开点,然后继续负手往前散步。

    李嗣业不敢动啊,因为人家没有让他起来,幸好一名羽林军提醒道:

    “还傻愣着干什么?跟着伺候。”

    “是是是,”李嗣业赶忙起身,屁颠颠过去跟在吴怀实身后,走路都是轻手轻脚,生怕惊扰到这位巨宦的思绪。

    半晌后,吴怀实才慢悠悠道:

    “不要担心,你这种情况多了去了,夺职不夺人,将来会有机会的。”

    没错,基哥是放弃你了,但是朝廷还没有,干不了禁军,还可以干其它嘛。

    基哥需要有觉悟的人负责他的安保,也许他清楚李嗣业是个忠心的人,但你的忠心没有明显的表现出来,那就是不够忠心,朕不用这样的人。

    许多人认为在领导面前低三下四,俯首帖耳,唯唯诺诺,是让人鄙夷的行为,甚至有些傻子天真的认为,领导也会厌恶这样奴颜婢膝的人。

    殊不知,这样的行为可以获得领导的信任。

    而信任,比什么都重要。

    李嗣业在长安的政治场上,就是个生瓜蛋子,他被免职之后像个街溜子一样无处可去,你看人家王牧,已经紧紧的贴上李琦了,这就是政治智商,也是经验。

    “是卑职护卫不利,都是卑职的错,免官也是应该的,”李嗣业只能是这么说了。

    吴怀实忍不住笑了笑,回头道:

    “你不会真以为机会,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?”

    “啊?”李嗣业一愣,老脸通红道:

    “卑职愚笨,听不太明白吴将军的话。”

    吴怀实在一旁的青石凳上坐下,道: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是来曜的人,但我告诉你,这种事情来曜也不敢捞你,右相更不会管你,非是他们不愿,而是不敢,至于太子,你就更别指望了。”

    李嗣业听得心惊胆战,完全没想到,眼前高高在上的天子近侍,竟然对他的底细这么了解,看样子我也算个人物了?

    非也正因为是天子近侍,所以才需要知道的更多,以免圣人垂询的时候你回答不上来。

    打听你的底细,不是对你好奇,而是他们的工作就是如此。

    “请吴将军指点迷津,”李嗣业又跪下行礼道。

    吴怀实淡淡道:

    “解铃还须系铃人,你看人家王县令在干什么,你照着去做就对了。”

    李嗣业这种情况,能帮他的,只有李琦,别人都不好使。

    李琦原谅你,扶持你,你才能爬起来,别人是不敢管的,因为你犯的错,是犯在了李琦身上。

    李嗣业再傻,这句话也听明白了,瞬间醒悟到王牧近日的所作所为是有原因的。

    都特么是老狐狸,就我一个傻子。

    “吴将军大恩,卑职难以为报,”

    对方的身份地位跟他天差地别,而且也没有任何交情,都这么够意思的指点你,李嗣业是知恩的,跪下就给吴怀实磕了个响头。

    吴坏实顿时哭笑不得:

    “你啊,人不错,也是个干才,就是脑子转的慢,倒也不怪你,人嘛,都是在一次次的教训中才会长记性,以后记住了,危险的时候,你要在主子前面,享乐的时候,你要在主子后面,像你这样在长安没有根基的人,尤需谨记。”

    李嗣业已经是感激的五体投地了,一个劲的说着奉承的话。

    他今天来,只是想着能在人家吴将军面前混个脸熟,试试能不能有一番交流,结下一点香火情。

    好嘛,人家将路都给你指的明明白白的。

    这是什么?这是贵人啊。

    “今后吴将军有用得着卑职的地方,尽管开口,李嗣业赴汤蹈火,”李嗣业真心道。

    吴怀实笑了笑,只是摆了摆手道:

    “用不着跟我说这些,报恩不是靠嘴巴说的。”

    李嗣业沉吟片刻后,点头道:

    “卑职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吴怀实摆了摆手,李嗣业躬身退出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