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七十七章 豹斗犬
    “飞龙军这帮人是看着凶,没见过大场面,咱们就是要在前面的场次中,击溃他们的信心,”

    盖擎在一旁做为顾问,朝李琩道:

    “第三个就让徐少华上,如果能连赢十场,他们那边首先就胆怯了,不战自溃。”

    李琩微笑点头,模样狠与心狠那是两码事,再加上飞龙军这帮人大多都有家业,在长安的话也算是体制内人员,而且还不算底层体制,有家有业的,小日子过的非常滋润。

    所以指望他们能豁出去,也不实际,毕竟都有后顾之忧。

    而反观河西兵,老黄狗的后顾之忧,是怕今后睡不了女人,马敦的遗憾是他在金吾卫赚的钱还没怎么花,若是死了,让别人花了,不甘心啊。

    两边一比较,首先斗志就差别巨大。

    李嗣业对五十名河西兵,私下都做过研究,他是安西军出身,但却是盖擎当年亲自招募的,在西北一带的军中有熟人,所以打听过这帮河西兵的底细,虽然认不全,但其中十几个人的底细,他这边是了解清楚的。

    一见到马敦出场,李嗣业心知马射这一关又不好过了。

    因为马敦出身赤水军十二名教练使之一,本来就是个练兵的,等于是飞龙军第二场的对手,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水平的中阶将领。

    李嗣业叫来一名飞龙军,低声道:

    “一切以保命为上,输了不打紧,不要受伤。”

    一听这话,这名飞龙卫士就知道,自己遇到硬茬了,首先心里就产生了一种畏惧感。

    李嗣业看在眼中,深觉自己不是一名合格的教练使,因为不会说话,已经让自己人这边先丧失了斗志。

    但他也没办法,总不能不提醒吧?

    双方各自报上出身来历之后,第二场开始。

    马敦就这么坐在马背上,铜锣敲响的一瞬间挽弓搭箭,瞄准绕场奔驰的对手,一箭两箭三箭四箭连珠弹发,射术之快直看的人瞠目结舌。

    叮叮叮的声音响起,箭矢全部射在了盾牌上。

    不懂的人又要说了,嘿,他一箭都没有射中,懂的人才能看出,人家这么快出箭,每一箭都射在了高速移动的人体范围之内。

    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射术了。

    因为弓的羽箭与弩的短箭,弹道是不一样的,很多人会觉得,羽箭射出之后,是笔直向前,实际上大错特错。

    羽箭因为箭杆长,射出之后,中端会产生弯曲变形,类似于鱼儿摆动的模样,这就是为什么箭尾要有羽毛,箭羽就是为了增加箭尾摆动阻力,中和中端变形,尽量保持箭矢的直线飞行方向。

    换句话说,羽箭射出去,因各种影响而导致方向偏倚的可能性非常大,对准头的拿捏要求极高。

    能做到马敦这样的,已经是顶级马弓手了,等于人家连发六箭,全部命中了移动靶。

    当然了,马敦之所以肆无忌惮杵在原地,也是发现对手完全没有拿弓的念头,似乎是铁了心防御,想要熬过这一刻钟。

    李嗣业做为场边的旁观者,此刻也是无可奈何,太不灵活了,我让你尽量保命,你就真的只顾保命了啊?机会出来了没看见吗?

    当然了,他同样认为对方没有抓住机会的能力,因为马敦很大可能在诱使对方放下盾牌。

    而此刻的马敦已经是再次搭弓,又是连发,三箭全部射中战马。

    随着一声嘶鸣,飞龙骑士座下的战马轰然倒地,四条腿疯狂的蹬踏着,渐渐变的僵硬。

    就在战马一旁,提前从马背上跳下来的飞龙骑士前胸中箭,已经坐在了地上,面无血色的看着自己的胸口。

    就在他跳马时那眨眼即逝的一丝间隙,马敦最后一支箭赶到,正中对手。

    好在胸前有护甲,箭头穿甲之后,入肉不深,不然他死定了。

    保住了一条小命,但也丧失了战斗力,第二场连半刻都不到,就分出了胜负。

    看台上,贵人们没有吝啬自己的喝彩,甚至有人将自己的随身携带的财物扔了下去,当作给马敦的赏赐。

    “安得猛士兮守四方,朕心甚慰,赐宝刀一柄,珍珠一斛,”

    李隆基抚掌大笑,情绪高涨,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的事了。

    人家就是这么大方,只要对了他的胃口,赏赐是非常丰厚的,李隆基眼力高明,看出了第二场的马敦要比第一场的许绍高明不少。

    他有心收入自己的禁军,但又觉得,对方已经扫了禁军的脸面,怕是禁军已经容不下马敦了,去了也只有被排挤的份,那就是一点用都没有。

    不过不要紧,还有一个王人杰,他已经从吴怀实这里了解到双方选手的底子,其中最为喜欢的就是王人杰。

    只见他勾了勾手指,吴怀实赶忙探过头来:

    “朕第三场要看王人杰。”

    吴怀实赶忙应了一声,小跑下去吩咐李琩改换名单。

    王人杰,本名王四,也喜欢女人,但是他和老黄狗的区别在于,老黄狗喜欢睡女人,他喜欢谈感情。

    从衙内副将被盖嘉运贬成了一个小卒,就是因为他拿本部军饷去凉州养女人去了,又给买宅子,又给买首饰衣服,自己身上没花多少,全花女人身上了。

    不过他在凉州的那名相好已经过世了,留下来的钱都被盖嘉运给抄没了。

    盖嘉运已经非常够意思了,人活着的时候我没抄,死了才拿回来,算是仁至义尽,毕竟这些钱本来就是军饷。

    什么叫天生猛将?王人杰策马而立,就已经威风八面,其气势不亚于不在李隆基身边的吴怀实。

    是的,只有不在李隆基身边的时候,吴怀实才是超级威猛的,否则就是个奴婢。

    “不公平的,”

    眼见王人杰下场,信安王李祎终于还是说话了,他起身朝圣人揖手道:

    “此子乃河西猛将,盖嘉运帐下十八突将之一,威震边陲,不适宜今日场合。”

    太子这边已经连输两场,聪明人都知道,在这个时候必须打断一下节奏,否则让人家一鼓作气,还不知道要输多少。

    这就类似于篮球场上教练喊暂停,得给球员一些恢复心态和调整战术的时间。

    韦坚也跟着起身道:

    “将对兵,如豹斗犬,难有公平可言,请圣人明鉴。”

    “请圣人明鉴!”太常寺张均也起身道。

    李隆基顿时皱眉,朝陈玄礼道:

    “你觉得呢?”

    陈玄礼一愣,脑中飞快运转,少阳院这边明显是不乐意让这么一个猛人下场,但是圣人是希望王人杰下场的,那么我该怎么回话呢?

    既不能偏袒少阳院,还要让圣人看到王人杰与人对垒,我想想啊

    “朕在问你话呢?”李隆基直接转过身来,挑眉看向陈玄礼,你这反应也太慢了吧?

    有了!陈玄礼赶忙笑道:

    “事实上这样的安排,并无不妥,因为王人杰已经被盖嘉运贬为卒伍,所以算不得将领,但是呢,毕竟是衙内副将出身,又确实有以大欺小之嫌,臣以为,可以李嗣业对阵王人杰。”

    “好主意”李隆基顿时双目放亮,以大欺小有什么好看的,朕要看的就是强强对话。

    这样的方案,李祎等人也都听到了,他们还是认可的,况且圣人非常乐意,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。

    只有王难得瞥了一眼盖擎方向。

    既然对垒人选都能这么改,我也想下场试一试。

    他眼下与盖擎的级别是一样的,他是右金吾将军,盖擎是左领军将军。

    尤其是他比盖擎年轻,但是盖擎在西北的威望却比他高出很多,如果今天能赢了对方,自己在西北的名头将更加响亮,击败盖擎甚至比斩杀郎支都获利更大。

    于是他俯低身子,在太子身边耳语几句。

    李绍眉毛一动,点了点头,他眼下已经跟李琩彻底撕破脸了,若是王难得能败盖嘉运,李嗣业能败王人杰,对己方士气有着很大的鼓舞。

    于是他拍了拍前面李祎的肩膀,小声交代给对方,指派李祎待会主动提出来。

    李祎不免内心叹息一声,你也太怯弱了,多大点事自己不敢说吗?还得让我说?

    那么多的太子党全指望你呢?你这个样子,我们怎么指望的上啊?

    裴耀卿耳朵尖,听到了太子的吩咐,心里也是瞬间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。

    难怪隋王能起势,太子孱弱啊,你虽然出不了十王宅,但拥护你的臣子还是非常多的,要不是性格缺陷,不至于被李琩这么快便冒头。

    如今除了李琩,十王宅的四王党也是蠢蠢欲动,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,你都压不住,这样的太子,确实不类圣人。

    裴耀卿转向一旁,瞥了一眼卢奂,他发现,卢奂此刻的目光也正朝他看来。

    两人这么一对视,裴耀卿便猜到卢奂也听到了。

    简简单单一句话,却暴露了太子性格上的短板,会使他的形象在别人心里瞬间大打折扣。

    裴耀卿认为,以他对李琩的了解,李琩这种事情是不会找人帮忙的,这点胆子都没有,还争什么啊?那是你爹,就算你说错话,你爹能拿你怎么样呢?

    裴耀卿内心一叹,将视线投向场中。

    李嗣业从军的时候,盖嘉运还是安西都护府的大都督,所以他是被盖擎选拔上来的。

    但是没过两年,盖嘉运便调任陇右,而李嗣业归入了来曜帐下,并没有跟随盖嘉运父子离开河西,原因是这小子那时候还没有闯出名头。

    也许你是天才,也许你是瑰玉,但这样的条件,只是获得盖氏父子认可的门槛而已。

    还是那句话,名垂千古之人,固有其过硬的自身条件,但运气也占了很大一部分。

    如果香积寺之战不是李嗣业来打,换成盖擎或者盖威,也许并不比李嗣业差,当然了,这只是也许。

    李嗣业现在已经有了新的老大,叫夫蒙灵察,老二叫来曜,如果再往上面追溯的话,他还是李林甫举荐给太子的。

    不过干一行爱一行,他现在帮太子训练飞龙军,那么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完成任务。

    连输两场之后由他来扳回一场,再合适不过了。

    佩戴好皮甲之后,李嗣业翻身上马进入场中,遥遥冲着王人杰拱了拱手,王人杰也拱手还礼。

    “这俩人你都熟悉,到底谁更胜一筹?”李琩小声询问一旁的盖擎。

    盖擎脸色凝重道:“各有所长,人杰步战吃亏,李嗣业骑战吃亏,所以如果能在马枪一项重创对手,人杰便算赢了。”

    “马射呢?”李琩问道。

    盖擎笑了笑,目光看向场边河西兵方向,道:

    “都不如李良器,这小子假以时日,定是最好的马弓手。”

    李琩笑了笑,指向场中:

    “开始了。”

    第一项马射,这两个人所展现出的骑术和技巧,堪称顶尖,射术一项也是完全不输马敦,自己筒内的十支箭,眼下全都挂在了对方的盾牌上。

    看上去不分伯仲,实际上两人都在敷衍,因为他们俩谁都没射马。

    “果然是棋逢对手,这一场只是试探,都在为马枪留力啊,”李隆基看的非常认真,加上他年轻时候对武艺骑射也有一定的造诣,所以看的出场内二人并没有非常看重马射。

    侯莫陈超凑过来小声道:

    “禀圣人,此二人同是安西出身,一个地方练出来的,根脚几何,彼此都非常清楚,座下不是熟悉的战马,遇到强劲对手,谨慎一些是对的。”

    陈玄礼也跟着点头道:“战马是极大的变数,一旦坐骑不服驱使,会出大问题,前两场差距太大,才会那般干脆利落,如今棋逢对手,自然是不敢大意。”

    李隆基深表赞同:“看样子,与其说两人在试探虚实,不如说是适应战马。”

    “圣人英明!”侯莫陈超道,他就是安西出身,深知驯服一匹战马,是每一名骑士首先要做到的。

    但是当下的比试,都是太仆寺出的马,虽然都是已经被驯服过的,可以随时拉入实战,但对于王、李这样的两个高手来说,他们更注重细节。

    他们希望自己每一个微小的身体动作,都能够让战马做出正确回应,这么高的要求,肯定不适合放在一匹陌生的战马身上。

    所以他们来回奔走游弋,就是在熟悉座下战马的运动规律和动作习惯。

    也就是与战马之间形成一种默契,大白话就是人马合一。

    以至于马射这一项,两人打了一个平手。

    结束后,两人几乎都是第一时间下马,轻轻拍打着马头,口里发出啾啾啾的奇怪声音,像是在与战马交谈。

    “人杰要吃亏了,他的这匹马性子不太好,刚才几次扭转马缰,战马都没有回应,”盖擎脸色凝重的朝李琩道:

    “说不得需要戴上眼罩。”

    李琩的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,皱眉抚摸着自己下巴上的短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