须卜珊离开长城，回到单于王庭时，已经是第二年的正月了。
草原广袤无垠，一眼望不到头。
其上有无数顶帐篷错落有致的排列着。
帐篷之间，人来人往，热闹非凡，一些空地上还有人围聚在一起，时而发出叫好声，看上去是在进行角斗之类的游戏。
至于远处，有牛羊成群，风光与中原大不相同。
须卜珊闻着风中夹带的马粪味，脸上露出放松的表情。
终于回来了。
这一次中原之行，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震撼。
密集的人口，繁华的都市，中原人大量使用的金属器物……
最震撼的还是洛阳城中皇帝居住的华丽宫殿。
那是须卜珊以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奇观，和唐国皇帝的殿宇比起来，单于的王帐显得穷酸而破落。
可中原虽富，终究不是引弓之民居住的地方。
须卜珊呆在塞内就感觉浑身不自在，像是被关在笼子里一样。
还是草原好啊。
一望无尽，可随意纵马驰骋，空气中弥漫着的牛马牲畜的味道给他带来了安心感。
只是一想到唐国皇帝的回复，须卜珊的脸色又阴沉下来。
事情没办成，单于怕是要生气了。
他深深吸了口气，大步往前走去。
……
冒顿收到须卜珊回来的消息，脸上闪过喜意。
他瞥了眼聚集在自己帐中议事的诸王和各部君长，笑起来：“年前我让须卜家的小子前往塞内，代表本单于同唐国的皇帝交好，商讨我匈奴和唐国交易通商的事情。没想到这须卜家的小子回来的还挺及时，正好赶上正月的祭祀。”
“既然是和南边的唐国有关，大单于快让须卜家的小子进来吧。”
右谷蠡王开口说了一句。
其余诸部君长都点头附和。
对于长城内的诸夏，他们在忌惮的同时又很向往里面的财富和物资。
在秦末大乱那会儿，他们可以趁着秦军调走的机会带人入塞劫掠，将中原人抓做奴隶，把抢到的财物和粮食尽数带回草原，大发一笔横财。
可随着唐国派遣虞子期等将军驻守长城沿线后，他们就失去入塞劫掠的机会。
不是不能抢，而是风险很大。
上一任左大当户就是入塞后，在阴山附近被唐军杀死的，其部落几乎被唐军灭绝，这种血淋淋的教训，让他们不敢有所动作。
匈奴是敬畏强者的，如果他们打得过对方，那就直接武力开抢，要是打不过嘛，那就要好好讲道理、谈生意了。
唐军很强，又有秦朝修的长城作为防御，匈奴难以用武力抢夺，那么只能走通商的道路。要是能交易到一些铁器之类的好东西，对匈奴人来说是一件大好事，所以他们听说须卜珊出使的事情后都很看重。
而诸王、君长们今日都聚在单于帐中，并非是特意来等须卜珊归来，乃是另有要事。
按照匈奴的习俗，一年之中共有三次大会，分别是在正月、五月和秋天。
正月是诸部君长聚集在单于庭，讨论一年中的国家大事，并举行小规模祭祀。
五月是诸部大会龙城，祭祀匈奴人的祖先、天地和鬼神。
秋天则是马肥而大会，统计各部人畜数量，并祭祀和感谢天神。
须卜珊这次回来正好赶上正月，匈奴诸部君长都在单于庭议事。
很快，须卜珊就走进了单于王帐。
他一走进来，看到里面坐满了人，眼皮不由跳了下。
大单于冒顿坐在中间。
周围还坐着左、右贤王，左、右谷蠡王，左、右大将，左、右大都尉，右大当户，左、右骨都侯等匈奴的大贵族。
匈奴实行的是分封制。
从单于往下，各部君长都有自己的封地和人民，平日里都是自己过自己的，但遇到大事就需要听从单于的命令，带兵跟随作战。
须卜珊的父亲是冒顿任命的左且渠，算是个中层贵族，所以他对匈奴诸部的君长都认识。
他忙上前跪下。
“须卜珊拜见撑犁孤涂单于。”
转而他又向着诸王、各部君长问好。
匈奴没多少礼仪，简单的问好之后便直接进入主题。
“须卜珊，你去唐国，他们的皇帝可曾答应了本单于的要求？”
冒顿开口询问。
其余诸人也都将目光放到须卜珊的身上。
须卜珊感觉头皮发麻，不敢直说唐国皇帝的回复，他转移话题道：“大单于，唐国皇帝有一封信，让我交给大单于。”
说着，须卜珊从怀中取出一封带着热气的密函，作势要交给冒顿，让他自己看。
“念。”
冒顿瞪了须卜珊一眼。
他又不认识中原人的文字，写给吴广的信都是找人代笔，哪能看得懂这信。
须卜珊面色一滞。
旁边的右谷蠡王已不耐烦起来：“你这小子直接说唐人的回复就是了。”
须卜珊无法，只能将那封密函打开，看了眼里面的内容，和皇帝之前当面的回复差不多。
“至高无上的大唐皇帝，晓谕匈奴小单于。”
“朕闻草原之上以月氏为霸主，匈奴乃其附属小国，今日之单于者，昔日曾为质于月氏，为月氏王之奴仆。后遭东胡欺凌，又求救于月氏相助，方可破击东胡。”
“故草原上能与大唐平等贸易者，唯月氏一国耳。汝匈奴区区蛮夷小邦，月氏属臣，岂可与我大唐乱攀兄弟之邦，此实为可笑。”
“至于通商之事，我大唐当与月氏往来。然朕看你匈奴尚有归化之心，既遣使来求，朕便开一边疆小市，供汝交易，以显朕之恩德……”
须卜珊将皇帝的信翻译成匈奴语说出来，隐去了其中一些略带侮辱的话，可里面的内容还是让人极度不舒服。
冒顿的脸色一下阴沉起来。
“月氏。”
唐国皇帝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。
你冒顿单于不过是月氏的附属，居然妄想和大唐当兄弟之邦。
对不起，你不配。
这种事让月氏王来还差不多。
不过你单于既然派人来求通商了，皇帝就显示一下恩德，给你开一个小市场好了，不过真正的平等贸易还是要留给月氏。
奇耻大辱！
不仅是冒顿感受到了侮辱，其余匈奴诸王、君长也都勃然大怒。
他们干掉了东胡，吞下了东胡残余及一些小部落，势力正是膨胀的时候，一个个心高气傲，觉得自己很厉害，哪能受得了这种轻视。
右谷蠡王愤怒道：“这瞎了眼睛的唐国皇帝，只知道左一句月氏，右一句月氏，竟然敢瞧不起我匈奴。大单于，我们不如南下，杀过长城给他唐国一个教训，让那傲慢无知的唐国皇帝知道我匈奴人的厉害！”
“让他知道，这草原上到底谁才是老大！”